——喜见青年演员李佩红的长足进步
陈绍武
2002年10月5日晚上和6日下午,由天津市青年京剧团优秀旦角演员李佩红先后出演的程派名剧《锁麟囊》与《荒山泪》,使上海天蟾逸夫舞台笼罩在一股强劲的程派京剧热浪之中,台下的观众们赏心悦耳,目不暇接,屏神静气,如醉如痴。人们无不为演员那委婉深沉的声腔、柔中寓刚的身段、扎实娴熟的基功和对人物饱蕴真情、入木三分的准确刻画所打动,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与喝彩。一位资深的戏曲评论家在欣赏了她所表演的《荒山泪》之后,不禁即席发出由衷的感叹:“真不简单,李佩红把一出冷戏唱热了逸夫舞台”!
原工刀马旦的李佩红,是已故表演艺术家在关肃霜的爱徒,她主演的《竹林计》、《盗库银》、《铁弓缘》和据传统戏《取金陵》改编的《凤吉公主》,都曾给广大观众留下美好的印象。然而,对京剧艺术热爱到痴迷程度的她,并不以已经取得的成绩而满足,她认为做为一名合格的青年京剧演员应当全面发展,应当象自己的老师关肃霜那样,力争达到允文允武、昆乱不挡的地步。为此,她斗胆向关老师谈了自己想加学程派青衣的想法,关老师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鼓励她:“好孩子,干事业就得有这种永不满足的劲头儿。兼习文武,这是我一向的追求,你将来若能超过我,是我最高兴不过的事。不过你可不要把文戏看容易了,其实文戏更难。你既然想学,就要把它学好。而且一旦文戏的底子厚实了,武戏会演得更好。”
本来,关老师想亲自带着徒弟到王吟秋先生家认师傅,谁料无情的病魔却夺去了这位开明老师的生命!后来,热心的学者吴小如和表演艺术家王金璐两位先生,向王先生做了推荐,李佩红总算如愿以偿,走进了向往已久的“程门”。然而,王先生对一向舞枪弄棒的佩红能否静下心来研习内涵深沉的程派艺术是打了一个不小的问号的,可这位生性倔犟的学生,硬是横下一条心,非要学出个样儿来不可。一出《六月雪》教下来,王吟秋先生看到了李佩红的决心与毅力,终于1995年5月4日晚,在天津欣然收了这个徒弟。
几乎是从零开始步入程派艺术的瑰丽殿堂的李佩红,从渐入门径、到初领个中三昧、再到逐渐窥测了它的的深刻底蕴与内涵、进而悟出了程派艺术的真谛。其间,她经历的几乎可以说是一段又一段痛苦磨砺的"转型"过程。十来年间,无论是在团里还是在家里,她总是哼哼唧唧地磨声腔,比比划划地练表演。有人说她对程派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虽然往往几个月才轮到一次演出的机会,但是,由于她常备不懈地“山后练鞭”,所以,每一次演出都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让人们惊喜地发现:她的声腔与表演都较上一次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用“日有所长,月有所进”或“日新月异”来评价她在艺术上的进步,绝非溢美之词。迄今,她能被公认为时下当红的"五小程旦"之一,正是她用勤奋耕耘换来的必然结果。
从第一次以程派旦角名义登台亮相、演出《六月雪》中“坐监”一折获得成功开始,李佩红一发而不可收拾,几年来,连续为观众们献出了《六月雪》全剧、《锁麟囊》、《红鬃烈马》、《朱痕记》、《春闺梦》和《亡蜀鉴》等多出程派代表剧目。其中,她主演的《锁麟囊
》,还被中央电视台改编、拍摄成四集戏曲电视连续剧播出。2000年,她以《锁麟囊 》与《.竹林计》一文一武两折戏的精彩演出,荣获了中国戏剧“梅花奖”。难得的是,李佩红从没因接连取得了可喜成绩而沾沾自喜,而总是觉今是而昨非,在艺术上永不满足、持续追求。为了拓展演出剧目,她在中国优秀青年京剧演员研究生班进修期间,向当年曾与程砚秋同台合作多年的李丹林学习了《英台抗婚》(并由他为程砚秋的录音配了像),还向程门再传弟子李文敏学习了《荒山泪》。
京剧演得是“火候”,所谓“火候”,除了演员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外,大抵应当包括演员的气质、素养和对所扮演人物感同身受的体验和表达。如果这个评判标准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我们有理由说,李佩红的表演是上乘的。看她的戏,一个强烈的感受是她通过各种表珠演手段所传达出的一个“情”字,这个“情”,首先感动了她自己,继之是感动了台下的观众。台上台下,两情交融,顿时达成默契,使得审美主体与客体同时获得满足。李佩红演戏,是具有这种感情上的穿透力的。
她在《锁麟囊》中扮演的薛湘灵,前半出端庄矜持,娇嗔孤傲,俨然一位少不更事的大家闺秀;而在后半出戏里,由于人物命运轨迹的逆转,使得这位富户千金一下子跌落到了生活的底层,亲身体尝到人生的况味,于是她清醒了,成熟了,“珠楼”一场里,李佩红借着那段低回婉转的“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的二黄慢板转原板声腔,如泣如诉地把薛湘灵自责、自醒、进而感悟到人世沧桑的复杂心态,揭示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登楼找球”时的正、反圆场,转身,蹲身儿和娴熟的水袖动作,更展现出她扎实的基功和驾驭程式的能力。之后“三让座”至最后的“团场”中优美的西皮声腔,那分寸得当的做派和那翩然起舞式的水袖,无不符合人物的身份和彼时彼际的心理感受,恰如其分地随着人物情绪变化而层层递进,把个有血有肉、由懵懂到释然的薛湘灵,活脱脱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锁麟囊》是目前诸多程派再传弟子们争相上演的剧目,大家几乎是耳熟能详,故而不必多费笔墨。以下,笔者想稍微详细地说说李佩红表演的《荒山泪》。
《荒山泪》(一名《祈祷和平》),是1929年由金仲荪为程砚秋编写的一出新戏。这出戏,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与激烈的戏剧冲突,它的主旨则在于通过主人公张慧珠一家老小的悲惨遭遇,深刻地揭示出“苛政猛于虎”的主题,借以抨击当时的腐败统治。戏曲界习称这类剧情简单而平淡的剧目为“瘟戏”。演瘟戏而能得到人们的赏识,要靠演员的功力。李佩红的这出戏,得到了正宗的传授,因而能较好地再现师祖程砚秋的艺术创造成果。首先,她对人物的身份、气质和心里状态有比较深入的体验,较为贴切地把张慧珠对长辈孝敬,对晚辈慈爱,善良、温顺、贤淑、内向的性格展现出来:她的仪态端庄拘谨,她的举止矜持稳重,规行矩步,不苟言笑,处事诚实,逆来顺受。在“待夫夜织”一场中,有从慢板起,接快三眼、二六,最后以摇板收腔的“谯楼上二更鼓声声送听,父子们去采药未见回程”一大段成套西皮唱腔,李佩红唱得委婉细腻,饱蕴深情,把张慧珠因对公爹、丈夫星夜未归而牵肠挂肚、忐忑不安、坐卧不宁、夜不成寐的忧虑与担心表达得相当准确。演唱中,辅以闻听屋外动静而疾步出门观望;眼见宝琏和衣扶桌而睡,生怕爱子被风寒所侵,于是脱掉身上外衣,蹑手蹑足走近身后为儿披上的轻微动作等表演,把个孝妇、贤妻与良母的形象,活脱脱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在“抢子”一场,当官府来人强抢尚未成年的宝琏充当民伕时,一向驯服懦弱的张慧珠,不忍自己的亲生骨肉备受劳役之苦,作为一位慈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改往日的矜持,挺身与军官、衙役们争夺起来。只见她紧追不舍拉伕的人们,跑起了“圆场”,同时双手舞动着变化多端的水袖花,军官哪里容她抗拒,猛然抬起一脚将她踢倒在地,这时她飞身而起,摔了一个漂亮的“屁股坐子”。李佩红这一系列程式动作做得干净、洗练、一气贯通,给人以视觉上的审美愉悦。这是她几十年基功基础和舞台锻炼所积累下的艺术功力所使然。最后一场戏,李佩红演得最为投入与精彩。当张慧珠被逼到绝望的境地时,她摈除了对人生的一切幻想与眷恋,表面上看,她的精神似乎已经失常,然而,她的意识反而变得从未有过的冷静与清醒。那一段带有总结性的唱词,几乎使人物达到了无望与无畏的超脱境界。她唱道:“我不怪二公差奉行命令,却因何县太爷暴敛横征,恨只恨狗朝廷肆行苛政,众苍生尽做了这乱世之民。眼见得十室中九如悬磬,眼见得一县中半死于兵,眼见得好村庄变成灰烬,眼中人尽都是那虎口余生。我不如拼一死向天祁请,苍天啊,愿世间从今后永保和平。”这段唱词不啻为张慧珠诀别人生时的绝唱,体现出张慧珠已经从一个只顾一己一家的弱女子升华为关注公众生死存亡并为之祈求平安的博爱者。看来李佩红已经从这段唱词中受到了深刻的启迪,因而她的演唱是那么动情,那么投入,情随声出,声情并茂,如泣如诉,感人至深,简直达到了演员与角色物我合一的程度。尤其是在唱那句“苍天啊”的感叹时,她眼噙泪花,声音哽咽,宛如一条游丝由弱渐强,直至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呐喊,宣泄出对不平世道的冲天愤恨和强烈控诉。
李佩红居然能够令数百观众屏神静气地坐在剧场里从头到了欣赏完她演出的《荒山泪》,应当说是人们对她矢志不渝地执着钻研京剧艺术的最好的肯定与褒奖。
希望李佩红珍惜大家对她的厚爱,永不停步,在现有的基础上,凭借自身的实力,进一步把当年程砚秋先生曾经演过的允文允武的流派剧目,重新搬上舞台,再现程砚秋先生艺兼文武之英姿,以期成为一名“关肃霜式”的李佩红,一名全才京剧表演艺术家,为振兴国粹艺术做出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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