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艺世无伦,梦寐时时念”是京昆表演大师俞振飞对李多奎先生的生动评赞。应该说,凡是接触过李先生以及怹所创立的“李派”艺术的人,无论是业界同仁,还是行外契友,亦或是后学晚辈,都深有此感。
我对李多奎先生,对京剧“李派”老旦艺术饱含着几多崇敬,几多感慨,几多痴迷和几多期许……捧着李先生的照片,我凝望着怹那慈祥的面容,恍惚间,一位位贤妪良母在我面前一一浮现:李后、康氏、徐母、窦太真,还有吴氏嫂娘……时间仿佛在此驻足,携领着我回到了那个“座中争捧李老旦,民间传唱‘想当年’”的时代……
是啊,“想当年在皇宫何等安好”,这是“李派”名剧《遇皇后》的叫响唱段,就是凭借自己得天独厚的嗓音条件,李多奎先生在罗福山、龚云甫等名师的指授下,继承了“龚派”表演艺术的精髓,开创了全新的艺术风格,世称“李派”;并且深刻影响着京剧老旦行当和该行当的后学晚辈,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从怹和“师父胡琴”陆彦庭的一张合影中,我或多或少可以感味出李先生那勤勉不辍的求学精神和温良敦厚的性情品质。
李多奎先生的确是一位温良敦厚的长者。怹在台上所饰演的是一位位慈母,而在台下,在生活中,则依旧是一位慈父,怹对妻子、对儿女、对徒弟、对晚辈,无不关心备至,慈爱有加。李先生在世时对儿女的殷殷垂顾,真如康氏对张义,太君对四郎一般。不仅是对儿女,李先生对徒弟、学生、晚辈,也充满了融融的舐犊之情。这些,我从怹与李盛泉、李金泉以及与其他徒弟、学生的合影中能够得到深深的印证。而在同仁晚辈里,受过李先生提掖之恩的又何止李世济、高宝贤、刘雪涛、马长礼、李毓芳等人,仅开宗立派者就有裘盛戎、张君秋。他们的《赤桑镇》《遇后•龙袍》《铡美案》《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状元媒》《窦娥冤》《桑园会》等戏,哪一位不是以能有幸得到李先生的同台提掖而感到荣耀和振奋呢?同样,也正是有了李先生与他们的默契合作,才能为我们留下这些弥足珍贵、经久不衰的剧目和唱段。
大凡京剧界的大合影,我都能发现,无论是解放前还是建国后,李多奎先生总是被邀请到前排近乎中间的位置就座。与怹同排就座的是梅兰芳、马连良等业界扛鼎级的艺术大师。由此可见,在李先生将近六十年的艺术生涯中,怹虽然甘为绿叶,却倍受业界同仁尊敬。这与怹崇高的品德和精湛的技艺不无关联。翁偶虹先生在怹的碑铭中这样写道:“金玉其声,璠玙其人。菊坛君子,永葆德馨。”
李多奎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乐观坦荡,温良敦厚、可敬可亲。即使在“文革”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怹仍旧能以“广阔的胸襟泰然处之”。有一张李先生登上院中的小木楼远眺的照片,从中我可以读懂李先生的眼神,怹对生活是那样的憧憬,对艺术是那样的眷恋!怹还可以为京剧老旦艺术做更多的事情,但更多的事情没有容怹去做,没有等怹做完……
带着无限的企盼和遗憾,李多奎先生离开了我们。令人心酸的是,当怹深度昏迷,在病床上静卧了七个月之后,一步步地开始走向生命的终结。弥留之际,李先生竟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喝喊,响彻了整个病房和楼道,以至医护人员和病友们惊悸不已。这无字的喝喊,渗透了怹对京剧艺术的依依牵念,发出了老旦行当一代宗师当之无愧的最强声音!同时,怹也为世人留下最后的赫赫四字:裂石穿云!但是,“裂石穿云”过后,李先生还是默默地走了,而且至今整整三十九个春秋。除了无数的“李派”绝唱,怹只给我们留下了寥寥的几十张残旧、泛黄的照片和一把京胡、一根龙头拐杖……
而今,“李派”艺术的第三代、第四代传人早已茁壮成长起来,有的已能独当一面。她们正在为“李派”艺术的光大和远播注入新的血液和活力,使之焕发青春,薪火兴旺,百代流香!
夜阑人静,我凭窗小站,皎月当头,清风拂面。我的耳畔里隐约传来“龙车凤辇进皇城”、“叫张义我的儿听娘教训”、“那刘备本是英雄将”、“窦太真在昭阳自思自想”、“表一表愚嫂我这一片心肠”……那是李多奎先生的声音,那声音行腔酣畅、韵味淳厚、气势磅礴!——的确是“蜂蜜滋味秋凉韵”、“中锋嗓子亮膛音”……
2009年03月29日第一稿
2013年10月13日第四稿
写于北京•梨香斋
本文收录于《说李多奎》(娄悦 主编,中国戏剧出版社2013年11月第一版)一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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