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生于人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辈即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况值讲究自立,正是寰宇竞争。至于结交朋友,亦在五伦之中。并有忠言几句,门人务必遵行;说破其中厉害,望尔日上蒸蒸。”—这段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训词,出自京剧传奇班社“富连成”。为什么当今有了高等教育,却不再有开宗立派的大师?难道探索了多年的现代教育模式还不如手工业时代的口传心授?谭门第六代传人谭孝曾撂下重话:“现代戏曲教学体制不用再探索了,好好回望一下"富连成"留下的经验就足矣。”
京剧传奇班社“富连成”始于1904年,历时44载,培养了“喜、连、富、盛、世、元、韵、庆”八科700余人,梅兰芳、周信芳、马连良、谭富英、叶盛兰、袁世海等开宗立派的大师皆出于此。近日,时值“富连成”建班110周年,京剧界拉开了“群英会”一般的纪念演出帷幕。不过对于这个“京剧摇篮”一般的班社来说,不能被忽略的恐怕还是其百多年来领跑各剧种的教学模式。
曾经:“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若听外人煽惑,终究荒废一生—”
现在:英语等非专业课占去三分之二时间
在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所长傅谨看来,“富连成”能够出好角儿与其教学符合强调技术性的京剧人才的培养规律不无关系。“戏曲曾经是一个竞争激烈的领域,需要有扎实的基功和完整的技术手段,因此训练的时间和强度缺一不可,就如同培养一个世界冠军一样。"富连成"坐科对应今天应该是中专层面的教学,相比过去,今天的孩子读非专业课程要占去三分之二的时间,仅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来完成"富连成"当时训练学员所做的事,基功的积累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傅谨也表示,远离了那个靠唱戏吃饭的年代,现在的戏曲教学模式也是考虑到未来学生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而设置的。“现在的家长送孩子学戏的目的不是非常明确,有些孩子或许将来不一定会吃这碗饭。”而谭孝曾也表示,“现在的戏曲教学为了完成学历教育,学生大把的时间用在学英语等学科上,真正用来练功的时间很少。过去百分之百的戏曲演员都没有系统学过文化,他们个人是从戏情戏理中升华的。我祖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要想学好戏就要熟读“三列国”,从中可以了解历史背景,掌握人物的心理动态,这也就是为什么在1956年那出最能体现"富连成"教学成果的电影《群英会》中,能出现那么多"活曹操"、"活鲁肃"、"活孔明"。而其中只有马连良先生50多岁,其他人都是30多岁,但已经成名成家了,可现在30多岁的演员还被当作青年演员培养呢。”
曾经:“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生。文的嗓音一坏,武的功夫一扔;彼时若呼朋友,一个也不应声—”
现在:温和派教学难及“七年大狱”
“富连成”的班主虽也曾易手,但运营模式却一脉相承了下来。傅谨介绍说,“"富连成"并非唯一的科班,但除了有钱人办科班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外,大多数科班都是在培养自己的演出班底,因此教学难免带有营利目的,这种团带班的模式也都有着降低演出成本的考虑。而"富连成"则不是,特别是初期,其经济支撑相对富裕,也就能够有着较长的规划,安排教学和师资时会在行里挑选最好的人。"富连成"的教学模式是3加3加1,即3年坐科、3年帮师,如有需要再帮师1年。而且学员从学戏半年或是一年后就要开始演出,因为演出收入是维持班社的来源之一,而且演出是常年的,大栅栏里的广和楼就是当年"富连成"学生的驻场演出地点。学生在坐科期间就已经得到了大量的舞台历练,像叶盛兰、袁世海等人都是科里红,还未出科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观众群。而现在的院校教育显然做不到这一点。”谭孝曾的父亲谭元寿曾经将“富连成”坐科戏称为“七年大狱”,足见其练功之残酷。“当年我的祖父谭富英是我高祖谭鑫培亲手送进"富连成"的,后来我的父亲谭元寿是被他的祖父谭小培亲手送进"富连成"的,按理说,以谭家的家学教孩子也够用,但学戏哪有不挨打不受罪的,不成系统自然成不了才。而且我父亲这样的梨园子弟在"富连成"还有一个特殊"待遇",就是别人打10板,他打20板,这都是祖辈在送进学校时留下的话儿。后来我上戏校时也还是挨打,只是不那么狠了。可现在别说打了,就连老师严厉点,家长都不干,但其实孩子都有玩的天性,有时不强迫不行。”
曾经:“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蒙;并且所授功课,又非勉强而行—”
现在:十几岁即被流派所困
如今的京剧教学,基本在中专、艺校阶段就已经将学生归入所属行当的某一流派,但在傅谨看来,“富连成”能够涌现那么多开宗立派的大师的重要原因恰恰是其不归派。“学生在"富连成"坐科时学的都是基础的东西,为日后通大路打基础,出科后该怎么发展再怎么发展。这样的做法多少有些像今天学生在基础教育阶段读书时不能过早分科一样。但其实在"富连成"的时代,一些演员办的科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东西传给孩子。而很多地方戏更是如此,以越剧为例,在招生时几乎就是按照尹派、范派等流派代表人物来招的,不仅嗓音,连模样都很像。”
谭孝曾也表示,“富连成”的教学教的都是“官中戏”,而非“流派戏”。“那时出科后都要"重新投胎",也就是二次拜师,因为坐科时学的是不通大路的,这样才能和社会院团融合。但现在的孩子十几岁就开始学流派,这样不仅把自己局限住了,有时还学了一身的毛病。就如同我从小跟王少楼先生学余派,因为余派不仅规矩,而且字正腔圆,特别适合打基础,之后才慢慢学谭派的戏。”同时,谭孝曾还对拜师的做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明白的老师比名师重要,我刚毕业到北京京剧院时,有一次排《四郎探母》,一个唱小花脸的"世"字辈的老师并非名角儿,但他一句话告诉我杨四郎应该怎样跪地,让我受益了一辈子。”(记者 郭佳)
(摘自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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