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了张学津的《苏武牧羊》和《串龙珠》,我才觉得马派好听!张的嗓子明亮处蕴藉含蓄,不是那种无意义的干亮。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听他的《苏武牧羊》,先是四句散板,听得我非常感动:“贤弟提起望家乡,不由子卿两泪汪。贤弟带路头前望,不知家乡在何方!”悲怆蕴含在轻松的洒脱之中,他越那么轻松潇洒,越悲怆感人。
散板对于经常说戏但没有伴奏的人来说,是适合哼唱的。会听戏的人其实最爱听散板,无论哪个戏的散板都好听。
马连良这出戏,说的是苏武被拘匈奴中十九年,牧羊北海,持节不屈,思念故国的故事。其间还娶妻生子,娶的是匈奴贵族胡克丹之女胡阿云,这个胡阿云是不愿意给单于当小妾,被单于作为惩罚嫁给贫困悲惨的苏武的。前人编这个戏,将这个处理得很自然。现代人也有改编这个戏的,将这一段居然处理成轰轰烈烈的胡汉爱情,苏武和胡阿云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大段地倾诉彼此的爱慕之情,好像他们在命运的冥冥安排下,就为了在贝加尔湖边痛痛快快地谈一场恋爱。
马连良的这个版本,是王瑶卿编写的。其实,元代就有周仲彬的《 苏武持节》、明人有《牧羊记》,演的是同样的典故。我的疑问是:元代怎么能容许伶人演出这种主题反胡的戏?
马连良在“9·18事变”之后,演出的这出戏,很符合当时中国人的抗日情绪,所以此戏非常红火。也因此,日军占领北平后,将马连良的《苏武牧羊》禁了。可是,后来马连良却率团为“伪满洲国”做庆祝演出,这成为他一生的失节污点,曾被国民政府当汉奸起诉,抗美援朝时,尽管他积极报名参团赴朝鲜演出慰问志愿军,也没洗刷干净这个失节的污点。
马连良作为一个伶人,紧跟形势,见风使舵,似乎是生存之道,古人对于伶人的要求没有那么多,毕竟他们不是士大夫、甚至不是良人,所谓“优言无邮”,即对伶人所说的话和行为不过分计较。但在民族气节上,这样要求,似乎也不算过苛,毕竟对他的不原谅,意义在于警戒后来者。况且,1949年以后,伶人的政治待遇远远高于从前不跟伶人计较的时代,给你待遇,就要跟你计较。伶人开始承受不能承受之重了。
真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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