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风采卓然的艺术家一定是点石成金的好老师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从来名家与名师就各属台前、幕后两条路。有感于当今京剧教学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已成为一大顽疾,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理事长、京剧名家刘长瑜力推“京剧专业中青年教师高级进修班”的举办。如今,8年4届进修班显现的成效或许还未波及舞台层面,但这一为当今京剧教学的诸多弊端补缺的举措,至少从观念上扭转了很多人们甚至已经习以为常的认知误区。
老师的名气不如活跃在舞台的演员 但他们通晓京剧的法则和规范
已经进入假期的中国戏曲学院校园,一周来并不平静,由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主办、中国戏曲学院承办的“第四届京剧专业中青年教师高级进修班暨京剧中青年教师教学交流展示”,汇集了全国120余名教师及边远省份的中青年京剧人。校园内两间并排的大排练厅,一边是杜近芳亲授《谢瑶环》,一边是刘长瑜示范《红灯记》,除台毯上的学员外,排练场四周站满了前来“蹭课”的青年演员。
在此次进修班的教师名单中,虽不乏杜近芳、钱浩樑、肖润德、李长春这样的名家,但也有一些观众似乎并不熟知的名字,比如年逾八旬的王诗英老师,她其实是很多京剧名家在校时的老师。刘长瑜说,“我们在校时的老师,大都是王瑶卿的弟子,有在班社里的,还有的曾经进宫侍奉过,但新中国成立前,由于经济崩溃,而且戏班是不养老、不养小,他们很多人都不演出了,所以生活窘迫。新中国成立后,他们被吸收进入学校参与教学,老师们都挣上了小米,政府还帮他们戒掉了鸦片烟,于是,他们把这种感恩的心情全部倾注在我们身上。老师们几乎就是哄着我们学,"孩子们,再教你们一玩意儿,双飞燕"。这些老师可能名气上不如那些活跃在舞台的演员,但他们大都出自富连成科班,又有多年实践经验,不是有名气的老师,但却是明白的老师。所谓明白,就是他们通晓京剧的法则和规范,比如学《六月雪》,先是要求我们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学唱腔,然后才是剧情戏理和身段。”
金奖演员一身的毛病
教不了他们只能去教他们的老师
由于深感原来给别人的是沸腾的呈现,而现在是温开水,于是刘长瑜从演戏改为看戏。“看着看着我发现现在的演员连最基本的小姐归座儿应该从哪边转身都不知道;手指的手势从兰花指变成了兔儿爷;唱戏根本不是唱情,而是在用身体打拍子……有一次在湖北,我看一个演员唱《二进宫》,她挑了个高腔,台下一片叫好声,后来我问她,这时人物的境遇是怎样的?她说根本没想。为了叫好,都不顾戏情戏理了。看到这些我特着急,但这些演员我教不了了,人家都是"金奖"了,我就想怎么能把他们的老师教好,在没出校门时就把这些基本的问题解决掉。”于是这一次,刘长瑜称,“我已经74了,再不教我就不能整场示范了,所以我不发牢骚了,我教。但我知道自己会唱不会教,我还费挺大心思写了教案。无论如何,我现场教总比看电影学强,电影是镜头的推拉摇移,但观众在现场却不能跟着你推拉摇移,镜头以外的演员应该是怎样的反应,这都要靠我来说。”
年轻老师跟着录像学,教学不示范
只教段儿活在院校中很普遍
今年已经77岁的陈国卿只要是给学生上课,就要穿上厚底、戴上髯口,在他看来,这是老师传给他的师德。“1981年我给侯喜瑞老师做记录,当时我问老师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教徒弟,老师说了一句很朴素的话,"师父教我,我教人,我不教人,我还算什么人",这句话我记了几十年。”因为自己在学校时一个学生全年的培养费相当于5个中农一年的收入,所以陈国卿不敢懈怠,“那时我们8年坐科要学50出戏,而现在的学生大学三年半才只学七出戏。有的老师犯懒,很多大戏比如《四郎探母》只教"坐宫"一折,《琼林宴 》只教"问樵"一折,还不给学生示范,就坐那儿说,但老师的做人做艺是会在学生心里种下根的。以前我们规定女老师上课时不能穿高跟鞋、裙子,因为这没法把动作做到位,但现在老师上课穿什么的都有。所以现在京剧的现状其实根本问题出在老师上。教师强则学生强,不能埋怨观众,要看我们是否把自己修好了。”
从事京剧教学50年的蔡英莲教授,认为近十多年来的京剧毕业生一拨不如一拨。“当年我们是跟随一大批出自富连成的好老师学戏的,后来我们这批人从事教学,同我们的前辈已经有距离,可我们这批人退休后,年轻的教师很多都是跟着录像学的,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能教好学生。学青衣的不会打引子,流派戏只教参加比赛的那20分钟,学戏哪能学"段儿活",这些现象在院校中太普遍了。而我们那时学校采取的是因材施教、普遍培养、一专多能的教学方法。比如我们学青衣的是王(瑶卿)派为根,三年打基础,中间三年是梅派的八出戏,但李世济老师来教程派的戏,我们觉得好听,全班都来学,连男生都学,青衣也学刀马旦。之后的几年梅尚程荀的戏都学遍了,还学了十几出现代戏,以及导演和话剧、舞蹈的基础。每周三、六、日都有实习演出,从一入校就跟着师哥跑龙套。”
当老师光苦学不行,还要擅悟
写文章不如台上来一出的理论已过时
陈国卿从2008年开班时便开始参与进修班教学,“那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觉得来上进修班不如去参赛,得了奖可以评职称、分房子,但学戏却不能立竿见影。从第一届我就负责审看学员的论文、教案,戏曲界历来的传统认为写文章不如台上来一出,但现代教育却不能像过去的科班,老师怎么教都在肚子里。从教案的文字表达完全能够看出一个教师的课堂教学是否可行、可用、可信。”
多年来蔡英莲总结,当老师要苦学擅悟,“对老师来说不是教一出戏,而要领悟整个剧情,把方法告诉学生。要善于总结一出戏的难点、看点和焦点在哪里,而且一个学生一个教法,不能只教尖子生。”有时一个出场就能教上上百遍,以至于蔡英莲原来很好的一副嗓子,有一阵都失声了。而在学了6年的民族唱法发声后,蔡英莲借鉴声乐的呼吸和共鸣,总结出一套以声腔为主的张派艺术教学。在拜入张门、跟随张君秋先生学戏的19年中,她是最有心的弟子,随学随记,并能用形象的比喻将张派的声腔特色提升至理论层面。比如她总结张派唱腔是由弱渐强的枣核形,就得到了张君秋先生的认可。后来蔡英莲为师父整理物品时,发现自己的理论文章就放在师父的枕头下。
文/本报记者 郭佳
杜近芳在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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