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京剧舞台上,有一出戏曾引起文化艺术各界的诸多关注,那就是由张艺谋导演的京剧《天下归心》。
《天下归心》在国家大剧院首演之时,记者在现场。那一天的首演,一位老旦艺术家响遏行云般的唱腔引得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她就是著名京剧老旦表演艺术家李鸣岩。
在宣武区一栋老居民楼里,记者见到了这位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一时间,很难将这位声如洪钟、行动利落、思维清晰的白发老人与杖朝之年联系在一起。李鸣岩如今已83岁了!难怪那场演出让台下观众如此激动。
缘何耄耋之年,仍能在一小时之久的大戏之中唱念做表,一丝不苟?这得益于李鸣岩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练功。直到现在,李鸣岩仍保持每日慢跑半小时,踢腿一小时的练功习惯。这样严于律己的从艺精神真让人敬佩!
李鸣岩出生于京剧世家,父亲李连甲本行老生,几个哥哥姐姐也都是京剧演员,早年家人随父亲在全国各地“跑单帮”。李鸣岩自小天天坐在戏台口上看戏,成了戏院里的“小戏虫”,耳濡目染,自然便学会了唱戏。所以她3岁就登台,演出《大保国》里的小角色,而后正式随父学戏。
母亲怀着李鸣岩时,正是日军侵略中国的战争年代,一家人不得不流动演出,跑过湖南、湖北、四川、江苏等地。曾有一段时间,一家人逃到了湖南衡阳。此时的李鸣岩虽小但已经记事了。李鸣岩说,那是逃难生涯中相对稳定的一段时期。因为这一家子戏唱得好,不但在战火之中得以糊口,还能在衡阳买了一间木头做的房子。演出很苦很累,李鸣岩和姐姐们从剧场回来,有时坐在黄包车上就累得睡着了。父亲在湘潭演出时,累得曾在台下晕倒过去。短暂的稳定时期很快结束。不久,日本鬼子又追了上来,李鸣岩一家只得继续南下。李鸣岩的父亲当时想尽一切办法租了一节闷罐子(没有窗户的火车厢)。路上,到处都黑压压的逃难的人群。就这样一直逃到昆明,可是昆明城里被轰炸,全家就背着行李,翻过几座大山,逃到山里,住在农民家中。
战争是残酷的,李鸣岩当时年纪小,不太懂事,只要有戏唱,就会暂时忘记苦难的生活。一次,几位抗日的国民党军官到李鸣岩家中,那时的她就只有四五岁,她主动给抗日将士们演了《三娘教子》《苏三起解》。
当时国民党青年军208师抗日名将傅作义的部队下面有一个四维剧校,四维剧校的校长叫冯玉坤。冯玉坤遵从“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的古训办校,并结识了田汉、欧阳予倩等当时进步文化人士,所以经常演出田汉写的戏,传播进步革命思想,连校歌也是田汉所写。
四维剧校影响很大,当时在东北、河北、北平有多家分校。冯玉坤校长对京剧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李鸣岩回忆说,抗战时期,冯玉坤连家也顾不上,整天和演员们摸爬滚打在一起,身上长满了虱子。就在逃难的时候,冯玉坤对李鸣岩的父亲说,别跑了,你来剧校教戏吧。
当时剧校都演什么戏呢?李鸣岩记得很清楚:《花木兰》《江汉渔歌》《白蛇传》《葛嫩娘》《董小宛》《桃花扇》,都是进步的戏!
田汉先生当时很关心四维剧校,他认为这些孩子是戏剧改革的“火炬”,是新鲜血液,四维剧校是排演新剧的实验场所。他经常到四维剧校给大家推荐剧本。李鸣岩当时就演过《桃花扇》里的侯朝忠,《白蛇传》里的法海、许仙,还有《木兰从军》《陆文龙反金归宋》等很多有影射的戏。
田汉的夫人安娥也跟四维剧校的孩子同住在一起。田汉与安娥夫妇经常为四维剧校组织关于戏剧革新问题的演讲会,闻一多、李公朴、吴晗等文化人士对四维剧校孩子们的演出都给予过赞许和鼓励。所以四维剧校虽然是国民党的学校,但是实际上为田汉等进步文人所掌握。
一次,李鸣岩和小演员们演完了戏在剧场外头玩儿,安娥走过来和大家聊天,聊着聊着,她说,我教你们唱首歌吧。唱什么呢?就唱一首《卖报歌》!
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大风大雨里满街跑,走不好,滑一跤,满身的泥水惹人笑,饥饿寒冷只有我知道。
《卖报歌》是聂耳在当时创作的一首儿童歌曲,描述的正是旧社会报童的苦难生活及对光明的渴望。
李鸣岩和这些小孩儿们很快就学会了这首进步歌曲。李鸣岩记得,那天,安娥走的时候,给小孩儿们留下了好几个金戒指。
李鸣岩告诉记者,四维剧校当时有很多进步人士。包括曹慕髡、李紫贵等演的都是进步的、抗战的戏。那时候演着演着,经常就突然停下来,有人站出来讲话,鼓舞抗日士气。一次,突然有人大喊,日本鬼子完蛋了!演员们妆也不卸,就和观众一起到街上游行去了。敲锣、放鞭炮,李鸣岩和四维剧校的孩子们一起跟在游行的队伍后头,也跟着拼命呐喊,大家欢呼抗战的胜利。
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李鸣岩一家跟随四维剧校高兴地北上,可是在北上的路上,剧校的一辆卡车翻车失事,李鸣岩的哥哥在那次事故中去世了。
哥哥的去世,让李鸣岩的母亲心灰意冷,无心再让家里人从事这个行当,决定从此断了这条唱戏的路,和大家一起回到了老家无锡,另谋职业。可是没有多久,李鸣岩和父亲心里还是惦记着唱戏,就说服母亲,又重返北平。
北平解放前,李鸣岩和四维剧校的很多孩子在田汉等进步文人的保护下,留在了北平。当时,戏曲改进局决定接管这些孩子。一天,李鸣岩和剧校的孩子们正围着圈蹲在地上吃饭,她还记得那天吃的是二米饭、熬白菜、咸菜炒黄豆,这时,田汉先生进来了,还带着戏曲教育家史若虚先生。田汉先生当时高兴地对大家说:“将来就由史若虚先生来接管你们了!”很快,李鸣岩和剧校的孩子们就搬去了北池子草垛胡同,那是共产党的所在地!
到了那里,李鸣岩见到了很多从延安来的同志,他们先给剧校的孩子们改了艺名。过去在四维剧校时,学生们均以“维”字排名,李鸣岩排名“维艳”,改为“鸣岩”,鸣有唱的意思,岩,取自余叔岩的岩。还有刘秀荣原来排名“维曼”,谢锐青排名“维荣”,自此,大家都有了新的名字……
不久,李鸣岩和大家又搬到了赵登禹路,在那里成立了北平戏曲学校,也就是今天中国戏曲学院的前身,李鸣岩成为第一届戏校的学生。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李鸣岩和四维剧校的孩子们,不但有了新的艺名,也有了新的艺术道路,逐渐成长为艺术工作者,人民的艺术家。
1963年,李鸣岩和先生曲咏春曾一度离开中国戏曲学校的教学岗位,远赴新疆建设兵团京剧团,只为能够继续在戏曲舞台上演出。这一去就是13年,直到1976年她才重返北京。
无论是战争的苦难,哥哥早逝的打击,还是一去边疆13载,李鸣岩始终坚守着对京剧的传承没有更改。
而今已经成名成家的李鸣岩,丝毫没有一点架子。学生想到她家学戏,她敞开大门欢迎,仔仔细细地教,不收分文,对于社会上那些动辄一节课收取学生们成百上千的补课费,李鸣岩感到很费解。
在戏曲界,有一个规矩,就是年轻一辈的戏曲演员如不能到场演出,是不能请老一辈去救场的,可是李鸣岩却多次救过晚辈的场。她说,观众等着呢!规矩再大,也没有观众大!
李鸣岩说,我这一生,以戏为生,也只有以戏,来回报党和人民。才能对得起我的师父老旦宗师李多奎先生,把李派艺术忘我的传承下去,使之遍地开花、生根发芽!(记者 杨雪)
(摘自 《人民政协报》 2017-08-14期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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