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旦的衣钵身后,梅派的地位至今不可动摇。梅派珠玉在前,威望甚高,梅派又有梅葆玖先生绛帐自执,亲把杏门,传人门生也自视如拱璧,珍惜所学,所以,梅派艺术的传承者走边的较少,看来也算繁荣。尚派较之梅派,便有些孤叶托花了,尚先生的一身绝技被漫漫黄沙所掩盖,燕赵悲歌绝响在长安古地,不知道尚派艺术能否还会有翱翔碧野的时日?想来不免怆怆然。 荀派艺术的状况弱于梅派,好于尚派,在梅芳和尚风之间。如果荀先生的传人扬鞭奋蹄,耕耘不怠,有可能门伴梅香;如果其后人缰缧懈怠,爽身自顾,就可能凤尾焚琴,趋于尚境,让人喜忧参半。四大名旦中唯有程派,目前来看菊丛绚烂, 枝繁叶茂,虽然着色不同,唯有香如故。程派一枝发数花,我们此次采颉赵系秋声——张火丁。 张火丁之学赵荣琛,深得甘味,张火丁有赵荣琛先生艺术上的精华,从她身上也可以感受到程砚秋先生所创造的程派艺术的神韵,还能看到张火丁自己以个人身体条件、嗓音条件踏实深入地学习程派,扩展程派的心思和行动。张火丁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优秀程派演员。 很多人喜欢张火丁,年轻人喜欢的程度近乎赤诚,留恋、迷恋、爱恋皆有之;中年人关注张火丁,从张火丁的一眸一靥里,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的温柔端庄,贤静淑雅,因为在瞬息万变、风风火火的当今社会,这种能使人产生美好遐想的印迹已经是雪泥鸿爪了;一些老戏迷,看到了张火丁身上的潜力,从她身上寻找到了程砚秋、赵荣琛先生的风姿倩影,可能还想起了自己的花样年华和美丽青春,所以对张火丁揄扬有加,珍惜而藏。 以上所说,如江南好景,目之所及,我们均可以感受得到。我这里只想说说自己一隅心田的感受,本着已承“鼓励青年,鞭策中年,珍重老年”的评戏思维,所以锦上添花的话少说,因为这锦上花也时时有人再给添。打一个比方,好比一山有两径,有人走铺满鲜花的大道,我暂行崎岖蜿蜒的小路。两样的花径,看得一样的春色满园,绕开鲜花通衢的碧锦,我选了杂花满树的小径。如此的方位选择,是想用不同的观察角度,以一个戏迷的心思语言,来说明我眼中张火丁的“柳绿花红”。 首先要说的,是张火实继承了程派的神韵,这在当今很多年轻的程派演员里,是不多见的。但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张火丁目前还缺乏表达程派神韵的功力,张火丁的程派艺术还欠火候。张火丁的性格适合演程派戏,尤其是具有悲剧色彩的程派剧目,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一面。因此,她的唱念做表都应该创造出更好的成绩。 程派唱功独到,极富个人色彩,程先生深谙字音声律,讲究弦外之音,韵外之韵,唱腔根据个人的嗓音条件掇英撷华,另辟蹊径,在秀木于林的京剧园林里,与同代名家并插云际,达到了京剧旦角艺术曲径通幽、妙道天然的一个顶峰之境。程派的念白博采众长,融入前辈和同代旦角名家的念白艺术,还汲取了京剧老生行不少特别的音韵,奚啸伯先生就曾说:“程砚秋从京剧老生里楞唱出了个旦角,真是不可思议”。程先生深谙武功,犹善太极,他把武术融通在人物的身段里,举手投足间看似放松自然,学起来费九牛之力,也难得其中滋味儿。程派的人物处理很别致,美而不艳,忧而不怨,娇而不媚,外柔内刚又含蓄自然,这都源于程先生对京剧艺术的深层思考和博大的艺术情怀。程先生很早就对他的演出剧目有着清醒和深刻的认识,比如他说《红拂传》:“《红拂传》写张凌华离叛贵族(杨素)而趋就平民(李靖),有革命的倾向,是其优点,但是浮露出英雄思想,有类于法国大革命后拿破仑所主演的政治剧”,“《文姬归汉》是很显然的一个民族主义剧,文姬哭昭君,尤其对软弱外交的亲和政策,痛加抨击……都是现实中国社会的不苦口有利于病的良药”等等不一而论,大家切不要以为程先生是在浅白的说教,程先生讲此番话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意识形态的观念,里面渗透的更多是自然真挚情感的流露。我们回头再看,程砚秋先生的艺术里面有儿女情长,妇德观念,但并非都是儿女私情的小情调,《金锁记》,《青霜剑》、《荒山泪》、《春闺梦》……程砚秋先生的艺术所表现的是艺术的大境界,是以完美的艺术形式为依托来表现个人艺术思想的大情怀。赵荣琛先生又将此艺术之美赋予了儒雅和清丽,这些恰恰都是程派艺术经过两代人的努力而积淀的精华所在。 张火丁的唱腔,有时过于注重行腔上的雕琢,反倒少韵外之致,弦外之音,她行腔吐音有时还发出男声,像春天里偶尔加杂冬日的寒气,有幽兰之言,出于利口的感觉。张火丁的念白显晦涩,是对音韵理解得不够,少有赵荣琛先生的优雅和书卷气息。张火丁在剧中人物的身段表演上,犹是弱项,比如水袖有时挥舞成片儿刀模样,缺少自如和自然的格调;张火丁在人物刻画方面,也许是性格使然,张火丁的表演里少些昂扬快意的气息,在塑造人物时平铺直叙的较多,不同的事件和戏剧矛盾中揭示人物的心理状态还欠着力。尤其是在表现程派艺术外柔内刚的艺术表现方面,应更深刻和细腻,因为外柔不是优柔,内刚也不是内狠,这是她在程派艺术上能否再进一步的关键。程砚秋先生、赵荣琛先生所饰演的人物丰满自然,韵味悠长,剧种的人物在他们心里,他们用唱念做表等艺术形式来表现人物的性情和德操。以张火丁的表演而言,变化就少了许多,她的忧郁、婉转像是要道出一种深邃,也像闺房的少女试图抒发来思乡的惆怅,却总有“爱上层楼”要道“天凉好个秋”的影子。张火丁的唱念做表,有待“识得愁滋味”的更深一步的成熟,不然的话,张火丁的艺术从“大气”这一点说,就相去较远了。 程砚秋先生的民族情怀是建立在高尚情操和普世胸襟之上的,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程先生在以一个艺人的声音,发出了时代的声响,这正是程先生的艺术达到深度和广度的内在力量,正是他性格的伟岸之处。程先生在艺术交流方面,从不拘泥于某一家,他曾和许许多多的京剧名家合作,范畴囊括了那一时代的众多京剧英才。程先生在演出中与人互补长短,广种博收,使自己的艺术更趋于完美。赵荣琛先生也亦步亦趋,一边拓宽自己,一边融入他人,合作也不拘泥于寥寥的几人。张火丁在这方面应该深入思考,能走出去、请进来,独唱固然能唱出表演者的功夫,而合音也能看出歌者的深层修养和全面素质。如果一个演员过度的阋墙自锢,闭门造车,不可能有开阔的胸襟和眼界,也会失去触类旁通的机会。私人作坊固然可以做事,但它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正如京剧之博大精深,是因为它包罗万象如文学、音乐、美术、导演、编剧……等等,而非只是表演一种就可以囊括的。 张火丁的求学道路不是很顺利,众人周知她少年求学时经受了一些挫折。我倒认为,从古到今,各行各业,没有人不受过挫折的,更不要说人文鼎盛、道路崎岖的艺术界了。张火丁的挫折不应该是“自怜自爱”的籍口,更应是她努力奋进的动力,我想张火丁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从一个艺人的道路看,我认为张火丁的艺术道路还是比较顺畅的。我们试想一下,如果张火丁学习的道路赶到现在,不要说她的条件能否可以挤入梨花荟萃的天津艺校,或者说她在这方面可能没有绝对竞争的优势。在那个统分的年代,公费生的牌子就是诱饵,使人趋之若鹜,所以自费生的条件也就可以随高就低了。如上所述,如是现在,艺术学校放开招生,都是自费,就是再出现一个张火丁式的学生,恐怕老师们对帮助她的做法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所以我也想,张火丁是喝过几年海河水的,换句话说,海河水的滋养过张火丁,海河水的味道有苦也有涩,但这海河水必定是养人的。因此受过海河之恩的每个人都应该对它心存坦诚和感激,我相信张火丁也是这样想和这样做的吧。话题引开了,我再说几句。现在的演员不像前辈老艺人们那样的艰苦了,年轻人不必去走码头、闯世界,受地痞流氓和恶霸的欺压,也不会被人称为“戏子”和“文明乞丐”,在社会的最底层煎熬。可事有两面,看现在的状况,京剧温室里也再难产生出像老一辈人那样风流百代,气贯长虹的京剧大家了。 我看张火丁的性格,她有勤奋好学的一面,如果再加上宋小川的灵气,就更丛碧增锦了。反之,假如张火丁的搭档宋小川的灵气再加上些火丁的踏实,宋小川也就更为梨花增香了。这里特别有必要说明,此处并非讲宋不勤奋或张不灵气,而是更奢望—我所喜欢的两位青年演员各得益彰,霞波双盈,能够“映日荷花别样红”。 早年间,程砚秋先生检阅自己的艺术时说:“我的生命必须整个的献给和平之神,以副观众的期望……只是我的技术不成熟,前途还期待着社会力量的监督,使我能够‘任重致远’!这是我自己检阅之后的新生期望!”时移事易,光阴荏苒,赵系秋声张火丁传承了续火,希望她闻鼙鼓而念将帅,踏踏实实,耐心耕耘,不把某些戏迷大旱而望云霓的“张火丁胜似程砚秋,强过赵荣琛”的呼号,真当作拔苗为助长的实际作为,张火丁在程派艺苑里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路要走。因此,也更加期盼张火丁程门常立雪,风物放眼量,不把自己限制在春闺梦里,桎梏在艺术的个人式的感情当中。只有这样,张火丁才能凤鸣朝阳,再唱辉煌。 文字的最后,我还要说一句话:张火丁艺术秋收在望,而非秋谷满仓,观众的褒和贬,无论晃头还是叫好,只能说明秋田有声有色,但要想做到囊程派秋色于一揽,一定是需要鸳鸯之泪,化作明珠的功力和修为的。 祝张火丁越走路越宽,在程派园林里,春华秋实,绽放芬芳。
本贴由文化沙漠于2005年3月05日08:08:15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