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编译出版社的韩慧强同志在前几年多次找我,说出版社要为刘曾复先生出版一套《京剧脸谱集》,当时诸事冗杂,一拖再拖,大约迁延了一年之久,到2010年初,我被出版社的诚心所感动,实在无法再拖延,只好暂且屏挡一切,与刘老师联系好,再与韩慧强同志约定一起到右安门的一个社区去拜访刘老。

我不会忘记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早晨,我按时到达,而韩慧强同志却早已等候在门前,冻得在那里跺脚,说怕我等他,使我抱愧得很。尽管天寒地冻,我们与刘老见面后,老人像往常一样,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韩慧强同志说明来意,并提出首先签定出版合同。刘老马上表示:第一支持,因为这些花脸儿不是我的,都是我们前辈留下的好东西,留给后代,我义不容辞。第二是说明一些资料来源的具体困难,并且立即为避免重复出版的麻烦而提出了解决的办法。第三是不谈钱。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签定了出版合同。老人的热情爽快,真让我们如沐春风。尤其让我感动的是尽管后来出现许多困难曲折,出版社方面一直热情有加,韩慧强同志更是百折不挠,对弘扬传统戏曲文化表现出罕见的执着与虔诚,我本人深受感动,没齿难忘。

我一直认为刘老描摹的脸谱最忠实,最精确、最全面地记录下京剧历史上最有经典性的花脸和丑角脸部化装谱式,确实可以成为“脸谱”,是后人学习、临摹、研究与发展的重要基础和最高法帖,其艺术价值必将与日俱增。记得在北京奥运会的时候,邓友梅先生曾找我,说中国邮票公司提出要为奥运会出版一套京剧脸谱邮票,希望我能帮忙。当时刘老也是无条件地支持,而我只是提供了刘老送给我的仅有的部分脸谱资料。但是第一次做好样品送到奥组委有关部门审查的时候,答复竟然是:脸谱过于华丽,抢去了奥运会会标的光彩,必须更换部分脸谱。这样的答复闻者无不诧异,难道没有光彩的作品拿出去你们才高兴?但是当看到样品时,我也有些认同了审阅者的意见,因为相比之下,刘老勾画的脸谱确实神彩夺目,熠熠生辉。鉴于责任编辑左右为难,我也只能割爱,做些修改。足见刘老所画脸谱的艺术水准和欣赏价值。

刘老勾画的脸谱以精准著称,因我收藏有我们老校长郝寿臣的脸谱集和侯喜瑞先生的大部分剧照,而郝派脸谱和侯派脸谱每一幅都互不相同,我在欣赏的同时自然进行了一番对照,发现刘老勾画的脸谱,郝派的,侯派的,泾渭分明,并且与两位前贤的原版照片差别极微。例如郝校长的李逵与侯老的李逵谱式截然不同,特别是鼻梁处特色鲜明。郝派的包拯脸谱,据说源于汉剧,两道白眉子平直而宽,裘派的包拯脸谱源于秦腔,眉子中间是凸起的,刘老都给予忠实地记录,他自己没有丝毫的发挥或改动,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画的这些花脸儿没有一幅是我的作品,都是老前辈的精心创作,我只是希望青年演员在演出时能够参照勾画。因此他给我们留下的脸谱是钱派谱式、杨派谱式、郝派谱式……

凡研究工作者都知道,资料的积累和认知是关键的关键,而这些资料的记录和积累决不是走马观花,急功近利的人所能够做到的,可知刘老史无前例地记录与积累的京剧脸谱其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非同寻常。

在我后来向刘老请教如何编纂这部图典的时候,我提到三个问题。一是本图典按朝代的顺序,而不按剧目来排列,以避免重复。刘老认为很好,可行。二是在京剧界关于脸谱有些通常的提法与刘老的描述有所区别,如我们经常说的十字门脸,如张飞、项羽、焦赞的谱式,刘老均称之为花三块瓦脸。他强调这一类脸谱其实与三块瓦脸,如马谡、姜维的谱式没有什么区别。据刘老说钱金福先生曾经亲口告诉他,整脸中也有将白眉加宽,把脑门上的主色挤成垂直细道的谱式,特称为六分脸,例如尉迟恭的黑色整脸。所以钱金福先生说,所谓十字门脸还是属于花三块瓦脸的范畴,六分脸还是属于整脸的范畴。这种分门归类的做法,其实是有道理的。当然刘老也认为,也可以按习惯称为十字门脸或六分脸。我认为刘老的提法是值得参考的。三是在图典中,大部分粉白脸谱,又称奸白脸,如曹操、赵高、贾似道等,上部都是从头顶开始勾画,而我们实际上都是把上部压低到前额的部分,为什么不把这些粉白脸的上部去掉呢?刘老说,过去的粉白脸确实跟张飞、项羽一样是从头顶勾起的,后从黄润甫先生开始把粉白脸的谱式压低到印堂的上面一点,显得猥琐、阴险,效果很突出。以后你们在纸上勾画脸谱时可以把上面去掉,不过这个问题对京剧演员,特别是花脸演员来说应该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起码可以让青年人知道粉白脸的变化过程。我想这三个问题还是有必要说明的。

想不到,岁月如流,时光荏苒,从我与韩慧强先生一同拜访刘老并签约到出版已经两年多了。一年前,张伯昭先生约我和许孔时、程树理等一起在荣宝斋的“琢墨”餐厅为刘老98诞辰祝寿,那天刘老甚为高兴,饭后,王文芳先生唱《洪洋洞》时,刘老坐在沙发上配合着唱了杨令公魂子的唱腔,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听到这段唱腔。接着姚葆瑄唱《三击掌》,刘老又配唱王允的几段唱,气力充沛,韵味十足,一气呵成,四座敬服。想不到一年后,刘老竟然驾鹤西去,他说不谈钱,不要钱,却连这套脸谱图典的样子都没有看到,两年了,我感到非常愧疚。现在,这套图典出版了,各位前贤们的谱式留下来了,豁达、无私的刘老师在九泉之下有知,或者可以得到些慰藉,我想这是我们后学者由衷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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