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京剧的演出剧目大体可分为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和现代京剧,其中传统戏占的比重最大而且最能代表京剧本体的特色,是京剧的主体。其实,传统戏当初也曾经是前辈的新编戏,经过几代流传,在流传过程中不断地加工修改,凡是能够流传至今的,一般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达到较高艺术水准、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剧目。
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京剧走向低谷,其中的一个主要表现就在于能演出的传统戏剧目日趋减少。打开CCTV11频道,成天播出的总是那几出戏,四郎探母、红鬃烈马、龙凤呈祥、 玉堂春、空城计、文昭关、杨家将、长坂坡、挑滑车……。戏的确是好戏,但一味重复未免乏味,几千出传统戏为什么不多继承些?至少应该把“音配像”的那些剧目恢复到舞台上去!
仅就目前常演的这些传统剧目来说,除了演员表演水平参差不齐(总体偏低)外,还存在一个修改的问题,这正是本文着重想要探讨的问题。笔者不反对在演出的实践过程中,对传统戏的剧情、唱词、唱腔、念白、表演身段诸方面不断地进行修改、加工,使之日臻完美,具有更强的生命力。但是,如前所述,由于传统戏是京剧的主体,最能代表京剧本体的特色,在修改过程中,应万分珍惜前辈的劳动成果,深刻体会原剧的本意,谨慎行事,尽量保持原汁原味,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伤筋动骨以致伤了京剧的元气。试想,如果把传统戏都改得面目全非,没有京剧味了,那么,借鉴传统戏表现手段的新编戏还会姓“京”吗?在目前文艺界急功近利、喧闹浮躁的情势下,守住传统戏这块阵地显得尤为至关重要!
目前对于传统戏剧情、唱词的修改主要存在三方面问题:一是对鬼戏(有封建迷信之嫌)大量的,甚至不顾整出戏逻辑的删除,二是出于对传统戏理解不清而造成的任意改动,三则有演员本身偷工减料之嫌。在此对前两点进行一些粗浅的分析。
首先我们来看看对鬼戏的删除。中国人的唯心观存在了千年,传统京戏当中不可避免的加入神鬼,原也无可厚非,毕竟代表了一种美好的心愿,在50年代却被当作糟粕而狂砍滥删。以《碰碑》一戏为例,先是砍掉了七郎托兆的情节,虽然这样一来是没迷信了,可整出戏却失去了逻辑性。试问,如果没有托兆,令公怎么知道七郎死了?按理说七郎的死,令公是没有机会知道的,只能依赖梦境来找到解释。如果真要改,应该改的是“七郎儿被潘洪箭射芭蕉”,因为梦毕竟是虚的,令公应该是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口吻来表述,可这句词儿有点太实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沙翁的名剧《哈姆雷特》根本就是在鬼魂的基础上展开的,试问如果没有鬼魂,改为由仆人说出哈姆雷特父亲的死因,又会是如何呢?有谁能容忍没有鬼魂的《哈姆雷特》呢?难道就因为《哈姆雷特》是莎翁的名剧就不可更改,而《碰碑》是中国的京戏,就可以给改得漏洞百出吗?80年代恢复了七郎托兆,但仍有多处修改。例如,有的取消了苏武鬼魂改为一个南国流落在北国的什么老人去收令公的大刀,更有甚者,说成辽国的大将改扮牧羊人抢去了令公的大刀,张建国最近的演出的则改得更多,干脆让令公在前面过场时被敌人缴走了大刀,在暗场就丟了盔、卸了甲,并且取消了末场的八句“反二黄散板”,一出场就径直进入了苏武庙。这些改动显然是为了回避鬼神的出现,其实,神话传说中的鬼神、因果报应等,不一定是在宣扬封建迷信,只不过是代表了善良老百姓的一种美好愿望,不应以宣扬唯心论、封建迷信而简单地予以否定。显然,编剧者认为杨继业是忠良威武的大将军不能败在敌人手下,所以安排了苏武鬼魂,用无法抗拒的神力使他丢了武器、卸甲丟盔,这就保全了老令公的一世英名。这样的安排顺应了老百姓的愿望,体现出此剧的人民性。改编者不仅损伤了老令公的形象,反而使得剧情莫名其妙——既然没有鬼神,是谁在苏武庙中立的李陵碑?又是谁在碑上写的几行小字?撇开剧情不论,改动的最大损失是观众听不到“当年保驾五台山”的高难度唱腔了,也看不到卸甲丟盔的精彩表演了。为了回避鬼魂,改出那么多弊病来实在是得不偿失!虽然如此,《碰碑》还是幸运的,毕竟保留下来了,有的如《洗浮山.托兆》早就绝迹舞台了。
现在看看第二个问题,传统戏的戏词很多都是有据可查的,如果要改也必须在理解原戏的基础上改。还以《碰碑》为例,有句唱词原来是“方良臣与潘洪又生计巧”,据李和曽回忆当初他为毛泽东清唱时,毛说历史上查无方良其人,方良臣应改为“魍魉臣”。于是,现在一般都把此句唱作“魍魉臣贼潘洪又生计巧”。其实,杨家将的故事本来就是由民间传说演绎的,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杨六郎的典故却是出自辽人,因为辽人认为天上的六狼星是战神,因此给镇守三关的杨延昭取名杨六郎,而并非是令公的第六个儿子,这样一来,七郎八虎也不存在,而且据考证杨宗保是女孩,那就更没了穆桂英,何必单单就“方良臣”去较真呢! 其实我们不难从演义中找到这句唱词的来源,《杨家府演义》中提到方良臣与方良弼是兄弟二人,均为宋人,与潘洪合谋,所以实际上应该就是“方良臣”。另外前一阵有人提到陈大濩先生对《战太平》的修改,笔者认为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道理很简单,第一,没有必要把一夫一妻制强加给花云,第二,没有必要把花云变成高大全,其实在这出戏中人物都充满了矛盾,花云期望义子保护家人,却是事到临头忘恩负义;他希望大夫人照顾二夫人和孩子,却是大夫人难以忍受压力自尽,恰恰是看似柔弱的二夫人体现出非凡的勇气和胆略。在生死之间做选择的花云必定有一番心理斗争,在降与不降之间作一生死抉择,因为人在生死关头心情应该是复杂的,难免有瞬间的思想斗争 。在那样的环境下,怎么能如此扭曲人性,把花云塑造成一个李玉和式的高大全呢?京剧的人性化是非常明显的,为了丈夫,公主可以去骗她亲娘的令箭,为了女儿,太后也可以释放仇人的儿子,因为所有的人都有感情,有亲情,有了这些才有了京剧。
有人提出对待传统戏应当宽容,笔者极为赞同这一观点。戏者,游戏之戏也,本来就是假的,不能过于较真。人们欣赏京剧,主要是欣赏演员的唱念做打舞,从中陶冶性情并受到传统美德的熏陶,这就足够了。至于剧情是否符合历史真实,是否违背唯物主义,就不必苛求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能够演奏原汁原味的前辈音乐大师的作品,没有哪个胆大妄为、不自量力的人会去改动贝多芬、莫扎特的作品——哪怕是一个附点;我们的新年京剧晚会为什么不能上演一台原汁原味的传统戏呢?
以上所述只是剧情唱词修改问题的冰山一角,问题的要害是如何尊重传统、理解传统,只有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才能谈得到更好的改革和发展。
本贴由撕边一锣于2003年6月16日14:03:35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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