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河曲县木瓜梁村曾经有一座戏台,它背朝南,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口石崖边上,戏台的背后是一条沟,下面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旁边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径通向村子,戏台对面是一排大队的库房,饲养牛骡的圈舍。
戏台宽敞雄伟,年代久远,显得饱经风霜。有四根粗大的圆柱支撑着。有一副对联写着:“贤出多福地,地福多出贤”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书有“崇文宣武”四个镏金大字,里面中间隔着一道屏障,前面是舞台,后面供演员临时休息和化妆。
儿时的我,总喜欢到戏台玩耍,我看着这个戏台,总有一种神秘感,小伙伴们爬上台子玩,常见砖地上散落着一层鸟粪和羽毛,还有一些烂柴烂草,还放着一副棺材,有个胆大的小伙伴直挺挺地躺到里面装死。我人高马大,前额高,像黑脸包公,我模仿戏中人两手摆动长胡子,呀呀啊地瞎唱一顿,他们说我扮演得极像,于是我曾一度萌发想当个演员的念头,人生的第一个梦想是戏台赋予我的。
村里是五月二十五的传统古会,是要唱戏的,有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戏,都是本村排演的,恰好有在省城剧团工作的尹占才也回家,他主动登上戏台来凑热闹,还拉来亲妹妹做搭档,演起了《五哥放羊》、《捏软糕》等节目,悦耳动听的山曲在乡村回荡着,博得台下父老乡亲们一阵阵笑声、掌声,我们几个小伙伴台下着急想看,走到哪里都被大人们挡住,为了近距离一睹明星的精彩表演,干脆爬上台口前一角,紧挨着几位吹拉弹唱的艺人,不想又挡住了台下人们的视线,随后剧团的人就把我们全轰下台去了。
父母是戏迷,常记得他们拿着小板凳早早来到戏场为抢个好地方,眼巴巴盯着台上演的晋剧《打金枝》,回家已经是深夜,他们在兴奋地讨论着,这个唱腔好,那个行头好,这个剧情好,父亲还余兴未尽地说:“这个故事很教育人,让我学会跟亲戚如何相处,仿佛上了一堂课。”
戏台是村里唯一的公共娱乐场所,它给村民带来了欢乐,也见证着遗恨。
一个冬日的下午,村里还在戏台上开了一场批判会,批判的对象是一位本村的孤寡老人,他是大队的保管员,在他管的库房内发生一件奇怪事,其中有满满一缸黄油,一夜之间突然底朝天,而门锁未坏,他又说不清楚,最后就给他定上监守自盗,他站在台下的长板凳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弯曲着身体,胸前挂着牌子,写着“偷油贼”三个黑字,他低垂着头,面无表情,两眼微闭,不住地哆哆嗦嗦,在他不远处的全体村民,他们都用一双嗔恨和藐视的目光瞪着他,任由主席台上坐的公社和村里的干部痛快淋漓的怒骂……
之后,我们举家迁到县城,在踏向离开家乡的小径上,看着渐行渐远的戏台,我的心一阵阵地揪着,它仿佛也向我靠拢着,这里有我的梦想,不忍分离,总是够不着。离它越来越远,可再也没有向我靠拢一点,真可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命运总是阴差阳错,我没有成为一个演员,而偏偏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
若干年后,我回到家乡,我怎么都瞅不着那魂牵梦绕的戏台,那个曾经演出过数不清的悲喜剧的戏台怎么就荡然无存了,我满腹狐疑地问三叔,他喃喃告诉我一些村里的事情,前几年,乡派出所破获一个盗窃案,据案犯交代,当年那个“偷油贼”是他,他是用吸管将油吸光的,那位大队的保管员老人是被冤枉的,破案当晚老人就与世长辞了。在一个下大暴雨的夜晚,一道电光闪过,轰隆一声巨响,戏台坍塌了,原来如此,我良久无语,也顿时心中空落落的,三叔又对我说,不过,在另一个地方又建筑起了新戏台,在我心目中,它哪能取代旧戏台呢?
最近,我梦见了旧戏台,它还是那么雄伟气派,跟昔日的模样分毫不差,可舞台却空无一人,又回到童年的我,怅然地站在台下,儿时小伙伴也都围绕在我的身边,我们唱着《捡到一分钱》那首歌,我毅然举起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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