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广大的乡村,村村都有庙宇,有的不仅有一处,甚至有两处、三处。“多神崇拜” 乃陕之北地最突岀祀神特点,而祀神最常见、最热闹的形式便是唱庙会戏。这种形式真好:既可愉神,也可愉人。唱庙会戏,名曰敬神,可实际上还是愉人:神祇屈指可数,且为无形受众,他们中究竟有多少在空中观赏那戏台上的戏文呢?人们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他们存在;而真正在戏台下观看戏剧表演的却是真实的人群,是普通的芸芸众生,是成百、成千的平凡光头百姓呵!

演戏便要有戏台,文雅的称呼为“乐楼”, 有一戏台联语即为“天地小乐楼,乐楼大天地”。 可庄稼人不称戏台为“乐楼”, 就直截了当称“戏台”—— 在垒起的专用高台上唱戏,不就是戏台吗?这称谓既通俗,又简洁如秦汉时文言短句。有的地方还称戏台为“马台”﹙ 如双湖峪镇后街与苗家坪镇盐淋圪堵村过去就都建有马台﹚,不知作何解释,可能典岀元杂剧或明清小说,未经细考,不敢乱说。

有庙宇必有戏台,只不过是这些戏台的规模、形制互有区别罢了:村庄人口众多、社会经济与文化状况好的村庄,戏台便修得巍峨高大,同寺庙一样恢宏壮严;小庄小社、条件有限者,其戏台也就简陋,既沒有雕梁画栋,又沒有朱栏玉阶,只是一简易砖石拱券式窑洞;甚或就是四堵直立的矩形墙体,唱戏时顶上搭一块巨大帆布,便成其戏台了;更有甚者,连四堵墙壁也沒有,遇庙会日,就用柳椽临时搭一场所,乡人谓其为“搭戏台”, 即临时搭建的演戏台子是也。山西常家大院、王家大院、乔家大院等商贾巨头的家族戏台都漂亮得不能言表,筒直可与颐和园中慈禧太后的戏园子媲美。佳县木头峪村的古庙台也漂亮,可远沒有晋商人家的戏台美观大气,更比不上奢侈豪华的“山陕会馆”中的专设戏台;但在陕之北地,木头峪村的庙台仅次于佳县白云山真武祖始大殿前的戏台,已是陕北乡村戏台中的典型代表、最好“范本”了。

我的老家佟家坬村过去也有一戏台,砖石结构,拱券形制,坐落在释迦牟尼佛殿前,每年固定时日唱两台戏:春三月,唱三天“小戏”﹙即木偶戏,乡人称其洋小戏﹚,七月中元节唱三天“大戏”﹙即晋剧,乡人称其山西梆子﹚。村人说,那时的戏台设备极为简陋,夜晚演出,照明靠的是油灯,舞台布景也很简单,沒有扩音设施,演员凭的是真嗓门,根本沒有现今的假唱一说。有时还由村中的道情班子“唱道情”, 其戏目有“张良卖布”、“牡丹亭”、 “李翠莲大上吊”、 “乌鸦告状”、 “小姑贤”、 “小放牛”等。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改造农田、修水地时,因这戏台有碍“农田基建”, 又是宣扬“封、资、修黑货”场所,所以被人们毫不留情拆除了。苗家坪镇党家沟村老爷庙﹙陕北人称关公为老爷,称关帝庙为老爷庙﹚前现还保留一小戏台,说其小,真小:只能容纳简单的乐队与少数演员,只宜演道情与二人台小戏,场面较大的武打戏根本无法演出,这样的戏台是典型的“小庄社戏台”。修建这样的小戏台,都因人力与物资均有限,故难免局促、逼仄,想关老爷也能体谅民情民力,并不会介意的。苗家坪镇大苗沟村村道旁曾有一古戏台,砖木结构,斗拱支撑飞檐,础柱扶竖穿廊,“出将” 与“回相” 具有专门,台前幕后各得其所,既互不相扰,又共为整体,是典型的明清遗制,应属物质文化保护之列。我曾给县文管部门和大苗沟村的村民建议过,提议县村应通力合作,保护好这一古迹,不料,前几年修建村党支部办公室﹙即党的基层阵地﹚,这一基本完好的古戏台却被生生拆毁了,在其景,这样的拆毁实在是可惜之至!在其行,这样不尊重文化也实在是可恶之至!老君殿镇街头的“阳春楼”是“大庄社戏台”的典范,据说现在也岌岌可危,濒临坍圮了,但愿这一历史遗存不要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要让人们在记忆中去追寻,在遗憾中去忆及!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始,随着文化禁区的打破,许多传统文化得以恢复,寺庙与戏台又死而复生、应运兴起,但这些新修的庙宇与戏台虽然规模宏大,可由于现代元素掺入太多,缺乏文化內涵,其形制及风格与明清古建筑相去甚远,大都看似阔绰,可缺少雅致与古朴气象;而多的却是俗不可耐的庸俗之气,只就是栖神祀神场所,并沒有多少文化价值可值得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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