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晋剧《富贵图》完成了她演出2000场的纪念，2000场之后的《富贵图》依然青春万千。尹碧莲依然出水芙蓉、楚楚动人，倪俊依然风流倜傥、春风得意。只是创作这些戏曲人物的戏曲老人---曲润海先生，早已是鹤发童颜的耄耋老人。为了戏曲，为了梆子，穷尽毕生才华与心血。晚年的曲老，似乎也因为一生爱戏变得慈眉善目闪烁着古代先贤的豁达、平和、淡然与智慧。“曲润海”三个字，似乎也是他传奇人生的最好注解，从曲尽其妙、孜孜以求的有志青年到润物无声、提携新人的梨园文胆再到海纳百川、心系故土的敦厚长者。粉墨春秋，峥嵘岁月稠。
《富贵图》诞生在一个百废待兴又激情燃烧的岁月。历经十年的蒙昧与荒凉，粉碎了激进、混乱，结束了“八亿人看八部（不止八部）样板戏”的荒唐，戏曲迎来了真正的春天。回归传统，成为强烈的时代呼声。然而，传承的断层，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应运而生的“山西省晋剧院·青训班”曾创造了晋剧史上不可复制的辉煌。沧桑晋剧，星火相传、生生不息。在今天看来，《富贵图》也因那个纯粹的年代，也让人有了些许怀旧的意味。
晋剧，似乎自带着一种温情的世俗情怀和生活情趣，讲的更多是寻常百姓的家常里短、柴米油盐。我想，如果说晋商的崛起孕育了晋剧的繁荣，那么，以家族为单位的商业集团，当然要极力地维系其家族的内部和谐。于是晋剧便有了“打不完的金枝，算不完的粮”。而《富贵图》的问世，则为百年晋剧注入了一种浪漫的气质，才子佳人，你侬我侬。
一轴《富贵图》，阡陌红尘两璧人。大抵世间所有的“终成眷属”，都要历经千山万水的跋涉。“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尹碧莲，历尽万千波，甚至命悬一线都只为完成他们今生注定的相逢。《富贵图》取材于传统《少华山》和《双莲配》，所讲述的是两个人在不期而遇的爱情中一次美丽的错位。是的，当美好的爱情不期而遇，我们都会变得手足无措。爱情的曲折，构成了其戏剧性冲突，这种冲突性是柔和的，明媚的，诙谐的。
《富贵图》里的爱情贯穿着中华民族“思无邪”的爱情观。其中，《烤火》一折，无疑是全剧中最浓墨重彩的经典：几声更鼓，渲染了少华山夜晚的寂寥。空旷的舞台，一桌两椅，一双璧人。寒冷夜色，需要爱情的温暖。一盆炭火，是贯穿这一折戏的线索。也是两个人内心的含蓄写照，那跳动的火焰，不正是暗示着世间每一对有情人，在初次邂逅爱情时那种无所适从的羞涩和激动？整折戏，几乎用一种哑剧的呈现方式，唯美地讲述了倪俊和尹碧莲层层递进的爱情。“人生若只如初见”陌生的一对有情人，在电光石火的那一刹那，再温婉柔情的唱腔，也无法完整的表达彼此内心的万千惆怅。中国戏曲中独有的程式化的戏剧表达，达到了最完美的呈现。戏曲音乐与剧情的相得益彰，为主人公内心的情绪细腻和深刻的揭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从缱绻细腻的柔板节奏，渲染出一种羞涩的隔阂到4|3拍圆舞节奏的匠心独运，演绎出初尹碧莲和倪俊偶遇爱情时俏皮与忐忑般的温馨，直至唢呐奏出了明媚而富有预示性的旋律，倪俊终于将零落在地上的玉簪戴在尹碧莲的发间，他们的爱情，终于泛起了点点的涟漪。晋剧作曲家刘和仁先生的音乐就是这样，既创新却不标新立异，虽然改革却走的并不远，依然以尊重晋剧音乐的本色为前提。其合理性在于：戏曲音乐，一定是为剧情和人物服务的。
爱情中的光阴是凝固的，一夜对坐换来永远的相思。山一程，水一程，叙了许多的情，在日后的光阴里，慢慢怀念。《赤水驿》既然是驿站，也是爱情路上的岔口，似乎在暗示着“相会之期终会有”的圆满。尹碧莲的这段核心唱段哀怨是主题，然而这哀怨的背后是分明有一种力量--那是对爱情忠诚的宣言。把酒相送，一步一情。载歌载舞式的戏曲表达，充满的浪漫与写意。
是的，爱情中尹碧莲是勇敢的。她相信爱不止可以摧毁礼教的固执，也可以冲破世俗的偏见。《见婆》一折，便是她为了寻找爱情的栖息，所迈出的一步。那一折她的出场凄楚而忧愁，“花自飘零水自流”，那种零落的美感让人心疼。而倪母的那段“三月里春风暖，万物欣荣”既有“嗨嗨腔”的朴素灵动，又有“爱爱腔”的大气端庄。成为晋剧青衣唱腔中，又一个永恒的经典。
终于“图合人合”，这样的一种大圆满剧情结尾，符合中国戏剧主要的剧情走向，也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其中凌乱而欢快的场面渲染，似乎暗合了中国婚礼中“闹洞房”民间习俗。尹碧莲愁眉舒展，唱起了小生的唱腔奚落倪俊。这又是作曲家的“神来之笔”，尽情挥洒着她性格中的率真。原来，哀怨的尹碧莲也有这样妩媚的英姿。而倪俊的那段没有丝弦伴奏，只有曲笛相和的唱腔，则强化了一个书生的文雅气质。
据说，倪俊的身上里有曲老的影子，可见他是用虔诚和敬畏的心在书写。而第一位倪俊的塑造者张智几乎完美地完成了对这一人物的诠释。我想，气质是不可以被复制和模仿的，那应该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生命体验。所以，倪俊的儒雅，倪俊的风流，倪俊对与爱情的青涩，倪俊对于功成名就的向往，那时的张智应该都有或者都懂。这种“浑然天成”创造了属于他的独树一帜。
尹碧莲，一汪秋水阅尽三千繁华。她弱风扶柳，有着不寻常的凄楚身世，却有着对爱情异常坚定的向往；她零落凡尘，听凭命运的摆布，然而举眉促黛间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这是尹碧莲的内在，也是饰演者王晓萍赋予这一角色的灵魂，她的表演大气、细腻。唱腔柔和而内涵。没有了矫揉造作和声嘶力竭，她属塑造的尹碧莲，美的动人。
晋剧《富贵图》大概与我同龄，至今记得，第一次偶遇，是通过家里的是黑白电视机。从电视那黑白的光影里，懵懂而孱弱的童年镌刻下我对戏曲一生不变的痴情。工作后，对于《富贵图》总想写点什么，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心头，欲罢不能。或许《富贵图》里暗藏着青春期的某种萌动？然而“多情却似总无情”，几次起笔，几次搁笔，失望与徘徊的心境持续近三年时间。或许，“道可道 非常道，名可名 非常名”在完美无瑕面前，文字是苍白的。《富贵图》的美好，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用心灵去回味。
作者：山西省晋剧院青年团 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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