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本人进了中国该唱的戏还得唱

乔玉仙从天津去北京,又去了保定、石家庄,一路粉墨登场、唱念做打,终于回了太原。那时院里还有花草,天气尚未大冷。丁果仙和她姐夫闹矛盾,不出来唱晋剧了,锦梨园也改了班主。物是人非,梨园里却依旧热闹,艺人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小旦刘芝兰、须生“十四红”“毛毛旦”,还有年龄尚小的花艳君。

割了高粱,收了庄稼,日本人来了。戏班子“哗啦”解散,艺人们四下逃走,各回各家。乔老爹骑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带着瘦骨嶙峋、身体不好的金仙,玉仙一路小跑跟着,三人走走停停,半道上在住家户住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到汾阳。

虽然回了家,住得也不安生,天天有当兵的来磕打米、面,没过多久,家里头穷得啥也没了。有些个当兵的,知道金仙玉仙是唱戏出身,进门不光要吃要喝,在乔家的火上做饭,还嚷嚷着让姐俩给唱两嗓子。遇见大方的,唱一次兴许给10块现大洋,遇见抠巴的,听完拍拍屁股就走。

外头天天打炮,听说汾阳城墙都塌了。眼瞅着轰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那动静儿都能把屋檐给掀了,金仙玉仙跟爹妈逃到了姑姑家。她家有个地窨子,就像现在的冰箱,平常搁点南瓜白菜什么的,方便储藏。没有梯子,金仙玉仙坐在竹篓子里,爹用绳子把她们一点点吊下去。地窨子里实在太冷了,金仙玉仙受不住冻,偷偷跑回家。刚回到后院,就听见前门一阵响,日本人来查户口!她俩赶紧躲在柴火里头,吓得浑身直哆嗦。

第二年正月,虽然日本人还没走,但太原的剧场组织起来了,有人来汾阳,叫金仙玉仙去太原唱戏。那人和乔老爹一人一辆自行车,带着姐妹俩上了路。路上很艰难,日本人不让走,必须说明情况才放行。乔老爹进门赶紧给人家鞠躬,一句话没说好挨了好几个巴掌。金仙玉仙吓得不敢抬头,抖得像筛糠似的,生怕被日本人扣下,以后没了自由。

好不容易才到了太原。嗬,大家呼啦啦都聚齐了,“说书红”家来了,“筱吉仙”家来了,赵月楼家来了,董翠红、董小凤一家子也来了。说起这段日子的难熬,一路上的担惊受怕,好多人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

揩干眼泪,大家用板子搭起场子,在地上搭好蚊帐——日子再艰难,戏还得唱,人还得活着不是?

2 老公死了孩子没了,玉仙咬牙挺了过来

眼瞅着玉仙18岁了。有个演武戏的“懿万春”,北京人,本名姓景,后来嫌查户口麻烦,索性改了姓,拿艺名当了本名。一家人也跟着都改了,哥哥叫懿万山,跟着别人做买卖,当小伙计,比玉仙大10岁。乔老爹跟人家搞价钱,400块把玉仙嫁给了懿万山。从此,玉仙改名换姓成了“懿莲春”。400块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可全让父亲和姐姐金仙抽了大烟,没多久就败光了。结婚后,有夫家管玉仙,让她正经八百地跟着师父学戏,拜了“说书红”高文瀚,当了三年过门徒弟。

好景不长,本该在艺术世界中节节高升的姐姐乔金仙,不由自主地走上旧艺人常走的慢性自杀的不归路后,毒瘾日益加深,吸食大烟的次数愈加多了起来。长期靠毒品来解乏度日,她的身体日见消瘦,最终在玉仙嫁人后的第二年,23岁的乔金仙因长期劳累和毒瘾致使身体透支,不幸去世。此后一年,母亲和父亲也在毒品的毒害下相继离世。玉仙平时不爱说话,性子沉稳,虽说有些胆小怕事,但突然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反而激发了她性格中坚韧的一面。

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当然,此时的她已经发生蜕变,有了新的家庭,丈夫、公婆和小姑子,成了她日后可以依靠的人。

23岁时,男人死了。不知得的什么病,只是一直吐血,大夫说肺烂了。玉仙跟男人生了三个儿子,大的打从生下来就跟着奶奶,老二跟着她,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没处安放,就睡在后台的戏箱上。玉仙一下了台就给孩子喂奶,没过几个月,不知怎么得了病,抽风死了。老二死了之后,她又养了个老三,活到7岁上生了病,因为没钱看病,也早早夭折了。

旧社会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毫无权利可言。男人一死,玉仙自然就归了婆婆管。虽然她多年来不挑戏演,一直勤勤恳恳,却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也很少跟社会接触,之前一直听从丈夫,现在权利收归婆婆,人家不让她唱戏,不让她出门,也不给她零花钱,她也只好忍气吞声。

解放后,经人说合,婆婆才同意玉仙离开,给了她自由。

到现在,90多岁的乔玉仙提起那些日子,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犯了烟瘾,婆婆不给钱买烟抽,是好姐妹牛桂英(晋剧名角儿)悄悄托人给她捎来10块钱,解了燃眉之急。

3 剧团间辗转颠簸,守得云开见月明

守寡6年后,29岁的乔玉仙跟了第二个男人。这人是山西榆次的,对她温柔又体贴,玉仙总算过了两年舒坦日子。她为人很低调,从来不挑活儿,哪儿缺演员就去顶替。有一阵子,张美琴有病不能演戏,玉仙就替她去演须生,一天给10块钱。要知道,那会儿六七块钱就能买一袋面呢!虽然大年初一就得演戏,带着孩子很辛苦,屋里生个温温火,晚上太冷,也不敢给孩子脱衣服,直接裹到被窝里去——但玉仙觉得很知足,白天演《打金枝》,不用跪,晚上难熬些,演《算粮》,得给岳母跪,跪下就站不起来,身子软眼发黑。可是,毕竟有收入就能活。这么干了70天,张美琴病好了,玉仙只得再次离开。

1950年冬天,程玉英在太原南肖墙演《打金枝》,叫乔玉仙去。当时玉仙在丁果仙的民众剧团,月工资在团里算是低的,说是340元,可实际发不了那么多。给程玉英演了一场,竟然赚了30块。玉仙高兴死了。恰好程玉英打算来太原组剧团,“咱姐妹几个成立剧团,赚了钱大家一起花!”玉仙很心动,没多想就答应了。谁知事与愿违,腊月底,听说程玉英来不了太原了,被平遥人堵在了家里。腊月廿九,别人家都欢天喜地过大年,玉仙带着老公、孩子坐车去了平遥。路上没什么人,灯也不亮,只有粉红的一个点点,照着灯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摸黑到了程玉英家里,了解了实际情况,知道她确实走不了,玉仙只好接受现实。平遥人不放她,自己的美梦也破碎了。为了省几个住宿钱,她又拖家带口连夜回了太原。

天无绝人之路,晋声剧团(省晋剧院的前身)建团,邀请乔玉仙参加。刚去时,条件艰苦,戏服不全,得东挪西凑借别人的衣服穿。有个叫“周瑜生”的小生,个儿矮脚大,玉仙个儿高(差不多1.64米)脚小,两人经常换穿戏服,为此闹了不少笑话。“周瑜生”演郭嗳,没鞋没衣服,大脚板硬塞进乔玉仙的小鞋里,衣服太长,就在地上拖着走。

社会安定,艺人们演的戏多了,日子也越来越好过。1979年,乔玉仙到了该退休的年龄,组织上说,演员们愿意去艺校当老师,就去,不愿意的话,就退休。一帮子老姐妹就此分道扬镳,牛桂英去了艺校,当了校长,乔玉仙则做了自己的主,就此退休。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虽说退了休,乔玉仙的嗓子却没歇下来。这家剧团力荐,那家剧团诚邀,都是熟面孔,一个也推不得。虽然她自己总是很谦虚,说自己不是名角儿,没演过主角儿,但大家伙都挺抬举她,老艺人的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根基可都深着呢。

记者 王晓娟

懦弱、依赖、胆小、没主见,看似一身缺点的乔玉仙,最后却坚强地活了下来。1929年—1979年,五十年咿呀弹唱,粉墨登场,而今喧嚣退去,夜深人静时,90多岁的乔玉仙会想起往事否?她会回忆哪些事哪些人呢,那些面孔,姐姐乔金仙、盖天红、丁果仙、说书红……那些在生活中帮助过她,在舞台上风光过、灿烂过的人们,一个个都去了,只剩下她一人,独自在世上活着。活着,大概也是一种坚持,一种胜利。

2012年,“晋剧流派科研课题”将乔玉仙确定为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晋剧流派传承人,省晋剧院将通过选拔,择选出基本功扎实、有艺术天赋、潜力较大的演员来重点传承她的《斩黄袍》《反徐州》《八件衣》等正工须生戏。

乔玉仙《50年粉墨,老艺人随波逐流》

乔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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