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湖南省昆剧团演出的昆曲《湘妃梦》,宛若天上仙音,再次飘向人间凡尘,演绎了一段上古的美丽传说——舜帝与娥皇、女英二妃的故事。
关于舜帝及其妃子娥皇、女英的历史,《尚书》、《山海经》、《孟子》、《史记》等典籍中均不乏叙述,《二十四孝》中第一孝讲的也是舜的故事。昆曲《湘妃梦》的故事情节基本上没有超出上述记载,包括人物基本上没有虚构,像四岳这类配角,都真实可查。
《湘妃梦》按时间先后顺序讲述了舜帝的一生及二妃的生死相随,塑造出舜帝大仁大德的古帝皇形象。剧作没有激烈尖锐的矛盾冲突,情节恰似一条淡远的连绵彩线,有着牧歌式的窈远,让人如同身陷如梦似幻的童话中。
尧帝见虞舜犁田不忍驱牛而敲竹笠,立刻断定他就是贤良俊才,当即许大女儿娥皇为其妻,后来又索性把小女儿女英也一同嫁去。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垄耕之人,顷刻之间就得到妻子,而且还不止一个,比现在的闪婚还要闪得快,简直就是“秒闪”。而且后来,两个妻子情同手足,一同服侍舜帝,从不争风吃醋,最后还为舜帝情投湘水而逝。于今天看来,对于渴望爱情的人,特别是男士,这种情境不就是一个绮丽之梦?(当然不是说一夫二妻制)
虞舜两次被家人迫害,但每次都是那么轻而易举地逃过。修仓廪,继母纵火,胞弟撤梯,虞舜仅凭蓑笠一飞而下。更离奇的是,虞舜在地下挖井,继母、胞弟朝井下填石踩土时,还能死里逃生,原来,二妃子早已有备,在深井旁修好了侧井。对于这些,虞舜不但不恨他们,还以德报怨,感恩亲人。这些情节不是很像给小孩子讲述的阿凡提一类机智故事吗?
特别是第五出“韶乐服苗”,舜帝苦战十余年未能征服的苗人,竟然在娥皇一曲“南风歌”的弹唱之下,停止了喊杀声,在舜帝令众士兵“弃矛戟随韶共舞”后,苗人亦瞬间起舞,瞬间降服。《吕氏春秋·尚德》记载:“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可见舜帝是以德服人。但是,在敌我干戈相对的战场上是否真的一曲歌舞就能化解冲突呢?后来的著作上倒还真有这样的大致记载,《韩非子·五蠹》说:“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攻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干戚,即盾与斧,这里泛指兵器,可见执干戚舞在当年还真可能有其事,但这里也可能是舜帝德行兵事的一个象征性表达。真要说仅靠“执干戚舞”,苗人即服,那是难以想象的。《湘妃梦》中以歌舞服苗人的表现,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披上了童话般的衣裳。
剧中其他一些细节,如舜帝的两头耕牛,居然能开口讲话,同样充满了诗意的童贞,盎然生趣。
剧情的诗化、童趣,也不能不提到导演、表演带来的另一曼妙之处——间离效果。
舞台上,乐队不再隐藏,显目于舞台两侧,表明“我们”就在演戏。演员每表演一出戏之后,都向观众拱手施礼,与观众进行无声的交流。第二出戏,继母放火,仅用一面带火字的小旗帜在舞台上飘摇而过来表示;挖井那场戏;继母对虞舜说:“舜儿来的早呀!快把井摆上。”一口井当然不是能“摆”上来的,象搬椅作井,更是近于“离谱”,这些做做样子的表演,好像是对观众挑着明话:我们就是这么简单的表示一下,因为本身就是在演戏嘛。第五出戏中,娥皇几乎就在乐队里面抚琴而唱《南风歌》,似乎是以表演者的身份在自弹自唱,也似乎是在以乐队的身份在伴奏。有时候,演员就坐在乐队里休息,有戏时即起身挥袖。这些表演与动作,推翻了观众“第四堵墙”,给观众带来一种新奇感,是另一番趣味。
有几个人物的出场,也充满了间离效果。象自我介绍说“逐兔,打弹。嘶傲,缺赞。”继母说自己“捕鼠,惊竄(窜)。性嚣,缺赞。”瞽叟说“家事,少算。愚顽,缺赞”这三个负面人物除了自报家门外,更把自己的个性,特别是缺点,直接向观众抖露出来,这在传统剧本中也不多见,激起台下阵阵会意的笑声。
《湘妃梦》整个剧情的发展不见多少波澜,主人公面临的困难好像轻轻吹口气就能抚平,这也就使得一些传统的戏剧理念在这里遇到了解释的困难。一些观点认为该剧缺少强烈而集中的戏剧冲突。前面说过,剧本基本上是循着历史的记载而构思的,而史载之舜帝,从戏剧冲突的理论上来说,他是个“弱”者,他让强者的对方无法再度加剧冲突。舜帝继母、胞弟的行动是够残忍的,极易挑起人物间的冲突了,可是舜帝不在乎,以德报怨,使得“冲突”没有对手了。如果舜帝是狭隘或报复心很强的人,这戏剧冲突不也就来了。可惜,舜帝不是这样的人,剧本也不可能以此来更改历史,更改舜帝已经在中华民族中树立的大德形象。舜帝与苗人的战争,本是极好构建的戏剧冲突,可舜帝却以德服之,这“戏”也没了。其实,我们也应该看到,正是在这种冲突淡化的时候,剧情的诗化意境也得到了升华,而且这种意境正好与长于抒情的昆曲相得契合。
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把舜帝的一生展现出来,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湘妃梦》按时间先后顺序将舜帝一生中不同时期的大事逐一叙述,这倒是有几分像电视连续剧的做法了,这与传统的戏剧理论,即集中地表现某一个事件,是存在一定差异的。对于这种表现一个人物一生的舞台剧,到底该如何表现,是选取人物一生的某一个事件来表现他(她)的一生,还是片段式地多方位来展示,前者可能会有不全面之处,后者则可能导致散文化、连续剧化的弊端,究竟该如何才能做到二者适中,这在理论和实践上还真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对于此剧,也存在不太过瘾的地方。在三湘大地,特别是洞庭湖畔和九嶷山麓,湘妃足迹,湘妃泪,湘妃竹,都是悠久美丽的传说,广为所知,而剧中却仅在典雅的唱词中隐约表现,是否可以在表演、舞美或道具等方面加以突出呢?
剧名叫《湘妃梦》,而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梦?显得含蓄隽永,故此戏宜在平静的心态下,喝上一杯清茶,边听边咀嚼,便可生得另一番情韵风味了。“二妃”在演唱时心底锁定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对舜帝的依恋梦幻?还是如剧中所唱的“往事如烟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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