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紫钗记》本报记者 刘慧

为纪念汤显祖逝世400周年,由浙江昆剧团联合香港、台湾等地诸多昆曲艺术家打造的汤显祖《紫钗记》于6月17日、18日在香港文化中心连演两场,分别由台湾昆曲艺术家温宇航与香港昆曲艺术家邢金沙、浙江昆剧团青年演员曾杰及胡娉扮演李益及霍小玉,并由浙昆“世字辈”昆曲艺术家张世铮饰演卢太尉,拉开了第七届香港中国戏曲节的序幕。

从6月17日到8月14日,一台台好戏在香港轮番登场,这边厢红桃呈艳,那边厢绿柳垂线,使人如醉如痴。

梨园深处《紫钗记》

著名编剧古兆申与浙昆颇有渊源。此次戏曲节,古兆申将《紫钗记》53出整理为10场的整本戏,在保留唐人蒋防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主要人物和情节的同时,再造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别开生面地演绎李益和霍小玉的爱情故事,原汁原味地继承了《霍小玉传》的现实主义精神,也体现了汤显祖的“情至观”。按汤氏原曲文及清代叶堂原谱演出,以纪念这位誉满世界的中国戏曲家。

“十多年前我就想把全本《紫钗记》搬上舞台,原本想着是汪世瑜和王奉梅主演的,没想到一晃过去十多年了。”古兆申笑言。如今,这两位浙昆的老艺术家已是《紫钗记》的艺术指导。曾杰和胡娉虽然年轻,但是演得真切,默契感十足。曾杰说,其实早在1987年浙昆就排过全本《紫钗记》,但因为剧中黄衫客这个角色来无影去无踪,风格不统一,变成了剧本的硬伤,最后没有公演。但是,这次古兆申塑造的黄衫客活灵活现,让浙昆再度对这出戏搬上舞台有了兴致。

“想想看,从53折浓缩到10折,古兆申裁剪得精妙。”主演胡娉说,在《紫钗记》排演中,她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找到一些可以使人物更生动、更感人的东西,融入人物的一招一式乃至一切细枝末节,既符合昆曲传统程式之美,更体现人物的真情实感。

自称“昆曲义工”的古兆申早年活跃文坛,曾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并赴法国进修现代文学。近年致力于昆曲研究及推广,曾任香港大学昆曲研究项目研究员,现任香港大学中文学院名誉讲师。

“只要一听到昆曲,一说起昆曲,立即两眼放光。” 古兆申整天就在想昆曲,说昆曲,写昆曲,就是一个昆曲痴人。透过上百万字的素材,他看到了昆曲的前世今生,他走进了昆曲的灵魂,先后为浙江昆剧团改编了《牡丹亭》《暗箭记》《蝴蝶梦》等多部剧本。

昆曲,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全世界三大古典戏剧中,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早已杳如黄鹤,惟有昆曲尚存。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古兆申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一把钥匙。

他走南闯北。凡是有昆曲的地方,他都去听曲看戏,不仅在各大昆剧院团门庭之下,跟昆曲大师、艺术家结交,而且还寻找各种各样的昆曲人,上至南北昆曲界的名流巨擘,下至角角落落的昆曲迷。

越痴,笔下的文章越精彩。就在一个个不经意间,古兆申与浙昆不期而遇。600年,在时间的纵轴上,就将人的思绪拉向历史的纵深。如此漫长的线条上,横向牵引出许多分流和支脉。

花开别样《占花魁》

对一个历史悠久、底蕴丰厚的艺术剧种而言,昆曲的表演艺术精髓主要凝聚和保存在优秀的经典折子戏中。因此,对于优秀昆曲传统折子戏的抢救、保护和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

6月18日下午,香港文化中心观众云集。浙昆的老中青艺术家王世瑶、张世铮、田漾、朱斌、李琼瑶、项卫东、毛文霞、汤建华,以他们成熟的表演技艺和个性化的艺术才华,先后上演了《风筝误·前亲》《宝剑记·夜奔》《占花魁·湖楼》《鲛绡记·写状》四出折子戏——由“世”字辈、“秀”字辈及“万”字辈演员同台献艺,其中浙昆“世”字辈表演艺术家王世瑶与张世铮合演《鲛绡记·写状》份量十足。

戏迷们都知道,昆曲里有两个“写状”的折子常见而有名,分别出自《贩马记》和《鲛绡记》。都是写投告的状子,可内容截然两样:前者是县令夫人为失散复得的老爹爹伸冤,正面且充满夫妻间的柔情蜜意嗲糯卖萌,有趣得紧;后者专为构陷莫须有之罪,一对坏蛋头上生疮脚底流脓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看得人惊怕揪心。

那天,77岁的王世瑶早早来到后台,开始上妆,准备为《鲛绡记·写状》角儿扮妆。这位为昆曲献“丑”一生的王世瑶,自幼学艺表演趣而不俗,有“南昆副丑”之美称。他在《鲛绡记·写状》中饰演的丑戏,倍受同行赞誉,也赢得满场观众的掌声。

“唱了一辈子戏,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如今我致力于培育新人。”王世瑶说,演员最怕什么,就怕自己的这身功夫没有人继承,只要有人接着传下去,就不遗憾,心里真踏实。

这不,不同折子戏的演员们,从各自的剧情和人物出发,生旦净末丑,行行有特色,舞台表演从容大气,显示了不俗的整体实力,他们活色生香的表演,给观众带来了一股清风扑面的感受。有戏迷称赞:无论是小丑、小花旦,还是正旦戏、巾生戏,一招一式中规中距,具有江南昆曲的细腻规范之感。

或旖丽柔婉,或谑不失雅,浙昆这台尽显唱、念、做、打的折子戏,文武兼重、唱做俱佳、技艺超群,被观众称誉为“一台好戏,尽显浙昆雄风”。

当下,看一个戏曲剧种是否兴盛繁荣,特别是像昆曲这样的古老剧种在当代是否花繁叶茂,不仅仅看专业的昆曲院团排了多少戏、演了多少戏,更重要的是看整个社会对昆曲所给予的关注程度和参与力度。

让浙昆人欣喜的是,香港和台湾不仅有大批的戏迷,更汇聚有一大批热爱昆曲、热心传播的昆曲曲友。如钱穆、蒋复璁、焦承允、郑骞、卢元骏、汪经昌、张敬等前辈,还有目前活跃于昆曲界的一些昆曲传播家,如白先勇、曾永义、洪惟助等。他们长期奔波于世界各地,坚持实施昆曲传习计划,让香港和台湾的年轻人来大陆学习昆曲,既储备专业人才又扩大观众面;通过现代化的媒体手段,对昆曲唱腔、演出资料进行高质量的录音、录像保存。让我们真正感受到了昆曲的艺术的活力、生机和无边的美丽。

望着眼前的情景,浙江昆剧团团长周敏岐不断转换思维定式:昆曲艺术作为一种靠一代代艺术家“口传心授、活体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或许没有比众多青年演员精彩的舞台展现更具有薪火传承的当代意义。而浙昆的传承和发展,也正是因为有一代一代昆曲传人所构筑起的一个个优秀人才方阵,有一代一代昆剧艺术家数十年矢志于艺和对心中艺术理想的苦苦坚守,才使得今天的昆曲艺术园林姹紫嫣红,春色如许,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回想起来,昆曲真像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摇曳多姿,美轮美奂,却又那么真实。昆曲之美也将成为我人生道路上最令人流连忘返的风景,也许对昆曲和传统艺术来说,我的身体力行正是一种最满怀诚挚和敬意的传承。”在年轻老生演员鲍晨和旦角演员李琼瑶看来,就如这场公益讲堂一样,让青年学子品懂昆曲艺术之美,让优秀的民族艺术构筑起当代人坚守精神家园的共同意愿和价值,这也正是昆曲艺术生生不息和存活于当代最为重要的意义所在。

一代代浙昆新人茁壮成长,展现无限的希望与未来,昆剧舞台百花争艳,浙昆花开别样红。

翩然而至

《蝴蝶梦》

这是一场让香港观众追逐已久的《蝴蝶梦》。

6月19日晚,满场持续的掌声,让这场全部由浙昆“万字辈”演员出演的7幕大戏大放异彩。一群年轻的演员,不折不扣地做了一台青春无敌的《蝴蝶梦》。

为排演该剧,浙江昆剧团派“万”字辈青年演员王静、鲍晨专赴上海,向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梁谷音、计镇华学习了该剧的传承剧目。导演林为林在传承的基础上,以“古不陈旧,新不离本”的理念重新在表演及综合艺术上加以调整,使该剧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新的展现。其中,青年演员王静在戏中扮演田氏和孝妇两个角色,包含了六旦、闺门旦、正旦、刺杀旦四个行当,青年演员鲍晨在剧中扮演庄周和楚王孙两个角色,包含了老生和小生两个行当。青年演员田漾、朱斌在剧中扮演大蝴蝶、小蝴蝶、骷髅,以副丑、文丑、武丑的形式出现,扮演“幻化”的优秀青年演员胡立楠则以净行来展示。这是浙昆“万”字辈演员从艺十余年来,第一次完整地展示他们的艺术面貌。

这是一场让编剧古兆申追逐已久的《蝴蝶梦》。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千多年前,李商隐将庄周的“蝴蝶梦”写进了诗句。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关于“蝴蝶梦”的戏文源远而流长。编剧古兆申从清代严铸所编写的传奇《蝴蝶梦》中,选取了其中《叹骷》《煽坟》《毁扇》《吊奠》《说亲》《回话》《劈棺》七折贯穿全局,重新整理编写了本次演出的版本:庄周修道,归家途中打瞌睡,梦见骷髅一段点化,感慨万千;又见孝妇扇坟,更觉世间情薄。为试妻子田氏之心,庄周装死,幻化美少年楚王孙迷惑田氏。果然田氏爱恋王孙,欲结鸾凤,为救王孙头痛之病,竟斧劈庄周取其脑髓救王孙性命,庄周在劈斧三响中惊醒,原来是一场大梦。

这是一场让昆曲义工樊曼侬追逐已久的《蝴蝶梦》。

那晚,香港文化中心的剧场里,还有一位特殊的观众——吹笛人室內乐团的创始人、称为台湾的“长笛教母”的樊曼侬,她还是台湾重量級的艺术经纪人与出版人,曾荣获第25屆传艺金曲奖出版类特別奖大奖。

“但很少人知道,樊曼侬是台湾重要的昆曲推手。”浙江昆剧团副团长王明强说,上世纪90年代以来,樊曼侬不仅推动大陆昆剧院团到台演出交流,助力彼时正处于低谷中的昆曲界走向复苏,她还是昆曲进入校园的首位推广者之一。

既然我们选择了昆曲,并被昆曲所选择,那么珍惜机遇,继往开来,就是我们最大的抉择与幸福。

走出剧场,樊曼侬对记者说:“原来最美的艺术就在身边。昆曲的词美、音乐美、舞蹈美,西方观众都会感动到哭。我不仅邀请昆曲剧目来台湾演出,还邀请艺术家到台湾授课。在台湾推广普及昆曲,现在台湾的昆曲观众大多是年轻人。”

点滴积累,让樊曼侬对推广中国传统文化越来越自信了。她相信除了台上青春的演员,台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传统戏曲,那是一种被美好事物所触动的情怀。但新鲜过后,如何继续保有兴趣呢?樊曼侬认为,这就必须保证戏曲表演的质量,才不会使戏曲的复兴走向流俗化。戏曲再怎么流行,始终是小众的,所以它才是艺术。艺术家要为观众提供高水平的表演,而他们作为教育家,则要为艺术提供高水平的观众。


“眼望着白云缥缈,顾不得石径迢遥。渐渐的松林日落空山杳,但相逢几个渔樵。”《桃花扇》中的这几句唱词,可以借来描写樊曼侬20多年来坚持推广中国传统文化时的心路。而在那迢遥石径上,浙昆就是其中一个相逢的“渔樵”。

樊曼侬心中的昆曲,是一种大美,美到极致,美到奢侈。她说,美声美,唱而不舞;芭蕾美,舞而不唱;交响美,不舞不唱。惟有昆曲,且歌且舞,亦文亦武。昆曲文辞美,声腔美,身段美,服饰美,水袖舞蹈美……昆曲集中国文学艺术之大成,为中国文化之至峰至美。

樊曼侬始终自谦自己是民间一个昆曲的爱好者,是喜欢,最多是一种文化自觉,一种对文化的敬畏。因为敬畏,就要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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