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七十八岁的张元和与七十一岁的张充和在北京登台演出《牡丹亭》,纪念汤显祖四百三十五周年诞辰。元和演柳梦梅,充和演杜丽娘。戏装上身,淡妆描摹,水袖轻舞,袅袅余音: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一位日本观众看哭了。他说,这是大家闺秀演绎大家闺秀的传奇,精彩、传神。当时一张剧照被俞平伯看到,他说这是“最蕴藉”的一张照片。
张元和的一生中,似乎从来没有远离过昆曲,直到唱不动了,她还留下了一本标准、精致的《昆曲身段谱》。但要论她在昆曲上有多大的成就,却并不尽然,她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名角,只是很多熟悉昆曲的人一提起她,总是会提起另外一个名字:顾传玠。尽管他后来改了名字,但大家还是认同这个曾经响亮一时的艺名。他是苏州昆剧传习所的毕业生,是“传”字辈位列榜首的小生,唱红了姑苏繁华地,唱红了滚滚上海滩。但他们的结合,并非只有良辰美景,也有生情怅然的奈何天。他是一代昆曲名伶;她是曾经的上海大夏大学(今属华东师范大学)的“皇后”,苏州九如巷张家的长女,天生的宠女。
天生宠女张元和
张元和出生,最高兴的莫过于父亲张冀牖的母亲,她是家里的“大老太”,新的后辈诞生,让她的地位又提高了一个档次。大老太与丈夫没有生育,自从过继了张冀牖后,就盼着做祖母的一天。张冀牖的夫人陆英一连生了四个女儿,但另外三个似乎与元和的命运无关。元和是长女,她吃奶一直吃到五岁。
张元和生在合肥龙门巷,受祖母的宠爱,断奶后不久即搬到二楼与祖母同住,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她的奶妈万干干病死了。“我的奶妈姓万,长方脸,皮肤白净,牙齿整齐,很稳重,不多话,我叫她奶妈。”张元和直到晚年还能清晰地记得她与万干干之间发生的种种细节。有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她与奶妈并排坐在床沿上,她打了下奶妈的手背,万干干还了一下,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像孩子过家家似的。突然,元和跳下床,转身说“我上楼告诉大奶奶”,然后径直走出去上楼。
这个时候,带兆和的朱干干慌了,赶紧喊万干干:“奶大姐,大毛姐(指元和)去告诉大老太,那还得了,她是大老太的眼珠子,你一定会挨骂的。”万干干倒是沉得住气,对朱干干摇摇头,悄悄地说:不会。朱干干心有疑惑,便轻手轻脚地跟过去探情况,却发现元和在转弯处待着,并未真的上楼去。她赶紧退回来,对万干干说:“你可真懂大毛姐的心思,她就在楼梯上哩!”万干干说:“我晓得她不会告状的。”这是张家一个温馨的场景,带孩子的“干干们”甚至比孩子们的父母还要了解孩子们的脾气和秉性。
张元和在家里受到大老太的宠爱,也就自然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在家里,她的玩具是最多最先进的。万干干是安徽人,跟着张家迁徙到上海,后来有事回老家,在家得病,不治而死。元和说,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奶妈,她们本可以有更长远的相处时光。那一年,元和七岁,祖母担心元和受到什么影响,就让她搬到楼上与自己同住,并安排陈干干当她的保姆。陈干干是一个极其勤快的人,她吃饭很快,看到地上的纸屑都捡起来。她对元和的感情非同一般,元和大学毕业远走他乡就业时,她也要过去探望。由于祖母的宠爱,张元和到了上学的年龄,仍旧在家学习,父亲请了老师教她《三字经》《龙文鞭影》《唐诗三百首》等,她还每天练习小楷。元和十岁时,张家举家迁居苏州。到了苏州后,元和的课程开始多起来,除文史外,还有算术、自然、音乐、体操、舞蹈等,每周做一篇文言文和白话文,由不同的先生批改。直到母亲去世后,元和才进入苏州女子职业学校读书,两年后转入父亲创办的乐益女中。
由于江浙一带战争的影响,乐益女中高中部停办,张元和去了南京,进入位于马府街的江苏省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插班读高二,校长是张默君(同盟会会员,女权运动倡导人)。高中毕业后,元和进入上海大夏大学攻读文学。此时的上海正流行着在“大世界”上演的戏剧。
20世纪初期的上海演出市场空前活跃,各种剧场、舞厅、演艺场所开了不少,但影响力最大的还得数“大世界”。“大世界”是一个娱乐综合体,内设许多小型戏台,轮番表演各种戏曲、曲艺、歌舞和游艺杂耍,还有露天的空中环游飞船、电影院、商场、小吃摊和中西餐馆等,游客在游乐场可玩上一整天。当时,“大世界”由上海滩青帮头领黄金荣经营,以上演全国各地戏曲为主,梅兰芳、孟小冬等名角都是“大世界”的签约艺人,可以说“大世界”是当时整个远东地区戏剧演出的风向标。昆曲当时也受到一定的追捧。热爱昆曲的张家姐妹也在课余去观赏几场演出。而此时,从昆曲发源地苏州走出去的顾传玠,正活跃在上海的“大世界”。
张元和与顾传玠合照
顾传玠剧照
张元和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