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之后,青春版《牡丹亭》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004年4月29日至2008年年底,《牡丹亭》已经在国内外演出163场,观众达30万人次,其中,年轻人占60%,而第一次看昆曲的占30%以上。
在四川大学的一次演出,观众多达7000人!
无疑,在近代昆曲演出史上,这是一个空前,一个奇迹,甚至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
2007年5月,文化部在北京主办了青春版《牡丹亭》的百场演出,文化部艺术司为此专门著文——
青春版《牡丹亭》是文化部、财政部“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的优秀剧目;
在保持昆剧艺术典雅写意、精美细致表演风格的同时,将传统艺术风貌与当代观众审美诉求相调适,宣扬了东方审美的人文性,使古老的昆曲艺术焕发了时代的青春;
苏州昆剧院运用改革创新的理念,实践社会化运作方式及海内外合作机制,推动青春版《牡丹亭》已面向海内外完成巡演99场次,先后参加第七届中国艺术节、第七届北京国际音乐节、第十六届澳门艺术节、第七届亚洲艺术节等众多有影响力的艺术节演出;开展“全国著名高校行”,先后走上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中山大学等几十所著名高校的舞台;实施“走出去”战略,成功完成为期一个月的美国加州巡演,开创了中国戏曲进入美国主流社会以及社会力量和市场运作结合的一个成功范例,得到中美两国政府的高度重视。
同时,白先勇、王蒙、刘川生(北师大党委书记)、侯自新(南开大学教授、原校长)、苏志武(中国传媒大学校长)、廖奔(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高福民(苏州市文广局局长)、黄树森(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叶长海(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任)、朱栋霖(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周秦(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淑香(台湾大学中文系)、刘尚俭(宝业集团主席)、陈怡蓁(趋势科技文化长)、余志明(迪志文化出版公司主席)、何鸿毅(何鸿毅家族基金会主席),以及青春版《牡丹亭》主创人员汪世瑜、张继青、翁国生、周友良、蔡少华等人,都撰写了文章。
这里要说的是“题外话”,即:这出戏是怎么来的。
谜团可以不解
任何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青春版《牡丹亭》决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成功的,它有一个酝酿和逐渐成熟的过程,还有诸多方面的机缘的组合过程,说白了,就是白先勇、古兆申等文化人不断探索和思考的过程。
2008年11月20日下午3时,古兆申先生如约来到香港都会海逸酒店。(古兆申:广东高州人,62岁,现居香港。香港中文大学文学硕士,香港大学哲学博士,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荣誉讲师。)
这是一个有点捉摸不透的人——
他是2006年中国昆曲艺术节以创新为主旨的节目汇演的反对者,可是他却为浙江省昆剧院创编了昆曲《暗箭记》!
分明是从《暗箭记》脱胎而来的《公孙子都》,获得文化部“精品工程”大奖,在相当范围和极大程度上受到肯定,然而如今的演出广告上却不见“古兆申”三个字。
2000年,他为浙江京昆艺术剧院改编昆曲《牡丹亭》上下本,据说没有成功;2004年,又参加苏州昆剧院青春版《牡丹亭》制作,是他力荐了白先勇,后来《牡丹亭》大红大紫,他却仅仅只是个挂名的“顾问”。
另据一个采访对象说,他是因为和白先勇意见相左所以“离开”了剧组。
事实怎样呢?
古先生非常明确地说,不是,不是这样的。他还特别说,不同意把顾笃璜说成是保守派的代表!
但他并没有就这两个具体问题继续阐述,他主要说了香港和台湾关于昆曲研究及推广的情况,而正是这个介绍,使我了解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来龙去脉。
人到中年 迷上昆曲
1985年,香港创办了“文化促进中心”,主要是推广中国文化。须知在香港被英国控制的时代,港府是不会主动推广中国文化的。霍英东基金会给钱,郑培凯主编了《九州学刊》。
我们这些人(包括著名的雕塑家文楼等),1983年开始看昆曲,俞振飞在香港演出,文化界反响很大。但是组织者不懂昆曲,不会宣传,上座率不高。我以前就知道昆曲,我老师是姚克,吴梅的学生,鲁迅的英文秘书,剧作家、导演,我的戏曲史就是他教的。退休后他去美国了。后来在黄继持老师家听过梅兰芳唱的昆曲《游园惊梦》,还有周传瑛、王传凇的电影《十五贯》。我真正看昆曲是1983年,《牡丹亭》、《十五贯》、《烂柯山》,一看就迷上了,天天看。那时观众不多,但文化界一致叫好!后来好久没看到昆曲。 1987年,香港中文大学给俞振飞颁发荣誉博士证书,我们在邵逸夫图书馆合作做了俞老的演讲会。
1989年,尖沙咀文化中心大剧院音乐厅落成,举办了一个月的国际演艺精华的演出,包括意大利的帕瓦罗蒂,顶级的艺术家都请来了,也到国家文化部去问,最能代表中国戏剧艺术的是什么?就是昆曲。于是中国六大昆剧院团都来了。一周演出10场,精彩绝伦,使我们大开眼界。也在这一次,我们结识了汪世瑜等艺术家,了解到昆曲处境不妙。
不能一切向钱看
政治挂帅时代,《十五贯》在反官僚主义中起了文艺教育的作用,以一出戏拯救了昆曲这个濒危的剧种。本来左翼人士是反对昆曲才子佳人的靡靡之音的,昆曲是不可能出头的,因为《十五贯》的教育作用,昆曲反而受到欢迎。
到了商品经济时代,昆曲的处境反而更加严峻了。他们请搞话剧的来编剧、导演,音乐、舞台演出也完全变了样。结果弄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
有一个荒谬刁诡的现象,就是对昆曲投入越大,越是“大制作”,反而对昆曲危害越大。昆曲已经不是昆曲了。
我们“中心”的朋友就商量,要尽绵力,姚德怀是负责戏曲的理事,我对他说,是否可以成立一个“昆曲研究及推广小组”?文楼是理事会主席,也很支持,但只能给2万元开办费,我们5个人,每人自己掏5000元,加起来就有4.5万元。
我们“推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资深演员开讲座,郑传鉴、姚传芗、王奉梅、计镇华等人都请了。
开了讲座,渐渐有了影响,又通过朋友向后来的香港财务司司长梁锦松募捐了两次,20万元。
因为跟浙昆比较熟,当时觉得抢救很重要。王奉梅40多岁了,应该趁年轻多学戏,学老一辈艺术家的戏。我们出钱,让她学“寻梦”“离魂”等,学好了,录像,做了一二十出戏。期间,跟顾笃璜、徐坤荣认识了,徐坤荣从江苏省昆院院长位置上退了,他把苏昆的顾笃璜带到浙昆,我们一起讨论,看能不能为昆曲筹到一些钱。我们从梁锦松给的10万元中拿出8万给了他们,其中6万拍传字辈的戏,20几出戏,另外,顾笃璜事先录好了一些,没钱后期制作,就给了他2万。
白天游公园 晚上看昆曲
同时,我们“中心”组团,主题是“游江南,看昆曲”。那时香港很少有昆曲演出,所以就组团到大陆去看。白天游公园,晚上看昆曲。1992年冬有了第一个团到南京,台湾的一些学者、作家也都参加了。樊曼侬、辛意云参加了。先是只看一个昆曲团,后来再去,同时看两个团,大多数人没有看过昆曲,看了都说好。
当时知道苏州有昆剧团,但是很少接触,觉得比较弱,所以策划游江南,或联系到香港、台湾演出,多找浙昆、上昆和南京省昆合作。
台湾有个基金会,最早把国际表演精华引到台湾,上海昆剧院去台湾演出也是他们做的。当时还不了解其他昆剧院团。徐炎之与俞振飞同辈,在台大、中大成立了曲社,教大学生昆曲。俞振飞早期的笛师许伯遒,他的妹妹许文佩,在台湾有许多学生,殷承允也有一批学生,都有曲社活动,社会上也有,“水磨曲社”现在还在。
有这个曲社的基础,上昆就去演出了,媒体也支持。后来浙昆也去了,郑传鉴、姚传芗也去了,连续两三个星期。
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贾馨园女士和中央大学戏曲研究中心的洪惟助一起,向台湾文化建设委员会申请了一笔经费,开始为昆曲做录像。他们出了很多书,现在的台湾半专业的昆曲剧团就是他们搞的。洪惟助也请大陆昆剧班子演出,还办了个以昆剧、京剧为主的刊物《大雅》。
开始酝酿《牡丹亭》
我和白先勇是文学上的朋友,看过他的小说。《游园惊梦》最早是香港改编的,广东话的话剧,徐克的夫人施南生扮演钱夫人。白先勇从小喜欢昆曲,台湾有昆曲,他从美国赶去看。他和樊曼侬也搞过昆曲《游园惊梦》,徐露演的。再后来是贾馨园组织的,张继青演的《游园惊梦》。台湾观众的“梦”慢慢完整起来了。
1990年后,白先勇和我、汪世瑜在台北看王奉梅的《游园惊梦》,只有上本,樊曼侬认为,一定要把下本搞出来。第二年到浙昆,樊、汪和洛地都在,准备请洛地编下本,洛地太忙,拖下来了。
又过了几年,我和白、汪,还有洪惟助在台湾大家重提这事。汪就推给我做。我说怎么让我做了?我没答应,可是大家都说,我就做了,就编了下本。白先勇很欣赏汪,就说让汪和王奉梅演。
当时为什么不搞三本?两本已经破格了。我的观点,也是吴梅的观点。现在的《牡丹亭》,中本就是我的下本。浙昆演过了上、下本,港台都很轰动,但在大陆没有声音,浙昆很朴素,不懂宣传。
白先勇认为,还有遗憾,演员都是中年人。再就是没下本,汪和白都认为该有下本。作为一个神话,超时空、超生死,是一个完整的爱情神话。
知道了苏州昆剧院
又过了一两年。贾馨园女士很崇拜顾笃璜老师,她请苏昆来台湾演出,我也去看了。那次王芳和赵文林演《琵琶记》和《荆钗记》的折子戏,还有柳继雁演的《满床笏》。我觉得苏昆也有很好的演员,后来带团去游江南,就去了苏昆,也有意组织他们去香港演出。还开了个座谈会,贾馨园说我们偏心浙昆,我说我们了解不多,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次还听说,有小演员在周庄演出,天天演。我听了很感动,这不正是我们想要做的传承工作吗?我也筹了点钱,想让年轻演员有演出的机会,但浙昆、上昆、省昆没有时间照应这些问题。所以听了这个消息,我很高兴。他们也许没有明确的传承计划,或者纯粹是为了旅游,但是年轻演员有机会演出总是好事。我就去看了,非常巧,正是俞玖林、沈丰英演《寻梦》,我还到后台去看他们,鼓励他们。
回香港后,我建议康文暑邀请苏昆来香港演出。因为当时苏昆没几个出名的演员,只要在小剧院演出就可以了。可能就为这,康文暑很快答应。其实小剧院最适合昆曲演出。当年11月,苏昆来香港演出,很成功,全满座,评价很高,郑培凯和《信报》前总编沈鉴治写了文章称赞。
白先勇讲课 苏昆演戏
2002年,白先勇来城市大学,郑培凯请他讲自己的作品,我也去了,好多中学生来听,中学课本有白先勇的作品,本来是讲给大学生听的,400多个座位,早满了,还有好多老师带中学生来!就请学校开了13个教室,连线让他们听。白先勇小学在香港念的,中学也在香港一个天主教学校念了两年,他会讲广东话。我就想,他那么会讲,也喜欢昆曲,他回美国我就打电话给他,请他来给学生讲昆曲。他说可以啊,不过要有示范,要唱,还要化装登场,同时又特别强调:“一定要俊男美女!”
这样,我就想到了这两个人。就打电话给已经任苏昆院院长的蔡少华,说,机会来了,请白先勇来香港讲课,你要不要主办,一起配合?如果周庄的年轻演员能够配合,最好。蔡少华就派杨晓勇带队,来了4个乐师,一个化装师,5个演员:俞玖林、顾卫英、吕佳几个人,沈丰英身体不好没有来。
我懂白先勇的心思。我看过顾卫英的扮相,不及沈丰英。汪世瑜推荐沈丰英,张继青推荐顾卫英。我认为顾卫英太艳,成熟,不像少女,像少妇。周雪峰唱功好,但也有弱点,形象差点,用嗓不很统一。
这样,我提出白先勇讲4场,他说有那么多人要听吗?结果又补了一场,讲了5场。10万元不够用,我通过同学会帮助了一点。第一场港大陆佑堂讲的。俞振飞在这里演过昆曲。白先勇先讲,苏昆的几个人再演,然后再讲。出乎预料,场场满座!500个座位,大中学生济济一堂。沙田大会堂讲3场。4场起码有4000观众。还有一场是公开的,20元一张票,都是爆满。
白先勇讲的是“昆曲中的男欢女爱”。他说,要让年轻人知道古人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决定要做青春版《牡丹亭》
不久我去台湾看昆曲演出,白先勇也在,汪世瑜也在,又聊起来了。既然中学生也接受昆曲,何不搞个青春版的《牡丹亭》?还提出要汪世瑜和张继青来教。我们都很赞成。
后来白先勇到上海,当时谢晋打算把他的小说拍成电影,我说你去上海,何不顺道去苏州看看?他就去了。过了年就约我和汪世瑜到苏州商量,这才定了下来。原来我也写了第三本,白先勇觉得我太文人气了,可能青年人看会觉得不够热闹,他希望更多文化界的人参与。我们的本子就供他们参考。他们编好了文学本,我和汪世瑜再修改成舞台本。特别是中本,差别比较大,就以柳梦梅、杜丽娘的爱情为主线,其他的都没要。(选自《昆曲之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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