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曲人鸿爪》,犹如阅读另一个世界的传奇,隔着厚厚的时空帷幕,里面的故事兀自美丽着,离我如此遥远。
《曲人鸿爪》的作者张充和,“合肥四姊妹”之小妹,1913年生于上海。她从小过继给叔祖母,受到很好的传统文化教育,是曲坛和书苑的才女,1948年嫁给著名汉学家傅汉思,之后移居美国,在耶鲁大学任教二十多年之久。在此期间,她在家中不定期举行曲会,或外出登台演出,并亲自教授弟子,使得昆曲的清音得以更广泛流传。
充和十岁时师从朱谟钦学古文及书法,十六岁师从沈传芷、张传芳等学昆曲。她自己喜欢书法与昆曲,是这两个领域的专家。她发现诸多曲人和她一样,不仅精通昆曲,还擅长书画,于是,她很自然地想到让曲人在她的册子里留下书画。1937年春,充和请著名昆曲家吴梅先生在她精心准备的册子里提下字画,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曲人书画收藏。半个多世纪以来,无论走到哪里,充和都把册子带在身边,精心保存。如今,册子已有三大集,有的字画已经沉睡长达七十年之久。《曲人鸿爪》这本书,就是张充和通过口述,把每一次请人题词作画的情景与故事娓娓道来,并对题词作画的内容进行诠释,是一幅异常动人的文化回忆录。
所有的故事里,最让我动容的是有关余英时的一首诗。
1968年春天,充和带着她的女弟子到哈佛表演昆曲,那天她们演唱了《思凡》和《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曲会完毕,余英时即兴写了一组诗,其中一首如下:“一曲思凡百感侵,京华旧梦已沉沉。不须更写还乡句,故国如今无此音。”“故国如今无此音”,短短七个字读着让人心酸悲凉。他乡游子笔下的“故国”,“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留在大陆的曲人名家,包括曾经在充和《曲人鸿爪》集子里题写字画的杜岑,正在承受着种种冲击,曲谱被抄,肉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折磨,甚至死亡降临。充和他们在抗战硝烟中即使“头上有飞机在轰炸”也“照唱不误”的昆曲,已经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与昆曲一起消散不见的,还有传统文化的种种风韵、儒雅。
虽然在1978年,充和的姐姐兆和在江苏省昆剧院看了一场昆曲后,和诗“故国如今有此音”,以表达当下中国大陆又可以重新传唱昆曲了,可是,那已经失却的传统,在历经将近二十年的断层后,还能重新拾起吗?
又是三十年过去,在这个喧嚣的社会中,KTV风靡大街小巷,又有多少人能有那份兴致去欣赏与传唱昆曲呢?而我,捧读这本讲述传统中国文化与友谊的书,虽为它的淡雅美好所倾心,但也觉得和它的距离好远好远,那些故事,那些风情,那些人……
今天,我们通过阅读、交谈、上网,也在追忆很多东西,追忆昆曲,追忆充和和她的姐姐们所代表的大家闺秀的温婉才情优雅,追忆数十年前知识分子的独立勇敢,追忆曾经的参政者那些纯粹为了国家人民的心……
但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曲人鸿爪”,飞鸿踏雪泥,随着充和那一代人的渐行渐远,飞鸿已经逝去,我们能捧读的,不过是《曲人鸿爪》里那一点点“爪痕”而已。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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