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学昆曲下了不少工夫,他觉得昆曲的身段虽然和京剧不尽相同,但与唱、念表演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多地方值得京剧借鉴。
梅兰芳少年时期曾向陈德霖、李寿山等名家学过昆曲,他10岁第一次登台演唱即是昆曲《鹊桥密誓》。到梅兰芳1913年赴沪演出成名后,在排演时装新戏和古装新戏的空闲,始终不忘学习昆曲,尽管当时北京的昆曲己如阳春白雪,和者盖寡,日渐衰落。梅兰芳仍在每周请乔蕙兰教授昆曲三、四次,还多次向谢昆泉、孟崇如、屠星之等昆曲名家请教。
梅兰芳何以这样积极、热心地学习昆曲呢?他回亿说:
我提倡它的动机有两点:(一)昆曲具有中国戏曲的优良传统,尤其是歌舞并重,可供我们采取的地方的确很多;(二)有许多老辈们对昆曲的衰落失传,认为是戏剧界的一种极大的损失。他们经常把昆曲的优点告诉我,希望我多演昆曲,把它提倡起来,同时擅长昆曲的老先生们已经是寥若晨星,只剩下乔蕙兰、陈德霖、李寿峰、李寿山、郭春山、曹心泉……这几位了。而且年纪也都老了,我想要不赶快学,再过几年就没有机会学了。
应该说,梅兰芳是很有艺术眼光的。他不失一切时机,向昆曲老艺术家们学戏。这几年,加上少年时期所学,梅兰芳学会了几十出昆曲,经常演出的剧目有:
《水斗》、《断桥》,《白蛇传》中两折,饰白蛇。
《思凡》,《孽海记》中一折,饰赵色空。
《闹学》(饰春香)、《游园》、《惊梦》(饰杜丽娘),《牡丹亭》中三折。
《惊丑》、《前亲》、《逼婚》、《后亲》,《风筝误》中四折,饰俊小姐。
《佳期》、《拷红》,《西厢记》中两折,饰红娘。
《琴挑》、《问病》、《偷诗》,《玉簪记》中三折,饰陈妙常。
《觅花》、《庵会》、《乔醋》、《醉圆》,《金雀记》中四折,饰井文鸾。
《梳装》、《跪池》、《三怕》,《狮吼记》中三折,饰柳氏。
《瑶台》,《南柯梦》中一折,饰金枝公主。
《藏舟》,《渔家乐》中一折,饰邬飞霞。
《鹊桥》、《密誓》,《长生殿》中两折,饰杨玉环。
《刺虎》,《铁冠图》中一折,饰费贞蛾。
《昭君出塞》,饰王昭君。
《奇双会》,饰李桂枝。
其中,《水斗》、《断桥》、《思凡》、《琴挑》、《闹学》、《刺虎》、《游园惊梦》、《奇双会》成为梅兰芳优秀的代表剧目,有的拍摄过电影艺术片,有的受到国内外各界朋友的好评。
初学昆曲时,梅兰芳感到大多数剧目“歌舞合一,唱做并重”,曲文太雅,有的唱词书卷气很浓,不容易很快弄懂。唯独《思凡》中色空一开口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既好懂,又好听,等他看了这出戏简练的白话曲文,不禁被深深吸引住,便请求乔先生先教《思凡》。在唱做表演排练中,又得齐如山指点,紧扣住小尼姑也具有普通人的心态,虽入佛门,却存凡心。梅兰芳学《思凡》下了不少工夫,他觉得昆曲的身段虽然和京剧不尽相同,但与唱、念表演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多地方值得京剧借鉴。
《春香闹学》也是梅兰芳喜爱的一出昆曲,尤其喜欢天真活泼的春香和附庸风雅、满身酸气的教书先生幽默、生动的大段对白。
梅兰芳向乔先生学了《闹学》的身段,总觉得不大满足,因为春香在昆曲中属于贴旦行当,而乔先生是闺门旦出身,唱杜丽娘最拿手。有人告诉他可向李寿山请教,因为唱花脸的李寿山最初在科班学的是花旦。第二天李先生上门说戏,刚走了几步,就看出他原来学花旦的基础很扎实,“手眼身法步,无一不是柔软灵动,尤其腰部的工夫深,所以走得更好看”。
最能代表梅兰芳学习昆曲的艺术水平的,除了《醉酒》,当属《游园惊梦》了。
《游园惊梦》的故事,最初略见(宋)郭象著《睽车志〉,后见汤显祖《牡丹亭》传奇。冯梦龙《风流梦》传奇,说的是南安太守杜宝有女丽娘,一日背着父母和塾师,与丫环春香到后园春游,看到断井颓垣,顿生伤春之感;回到闺房休息,梦中和书生柳梦梅在后园相见、得花神护翼,二人定情而别;后丽娘被母亲唤醒,神情恍惚,母嘱其勿常游园,丽娘仍回味梦境,盼望再会柳梦梅。
梅兰芳早期与姜妙香台作。中年以后和俞振飞合作,他和姜、俞的合作都非常愉快,并且不断深化对剧中人思想情感的认识、表现。
昆曲剧本曲文高雅,有的词义较深。《牡丹亭》曲谱,梅兰芳就曾请教过名家俞粟庐,迁居上海后,还向俞振飞、丁兰荪等学习、请教。曲文的掌握、理解上经常得到罗瘿公、李释戡等朋友帮助、讲解,使梅兰芳更深刻地理解人物和剧倩,更加细致、生动地在戏中表现人物的情感。
象《游园惊梦》这出戏,杜丽娘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大家闺秀,和所有封建时代的青春少女一样,她也有“难言之隐”。梅兰芳认为应该刻画出少女的“春困”,而不能演成类如少妇的“思春”。
在多年演出中,梅兰芳有时也对杜丽娘的身段做些改动。比如《惊梦》中,杜丽娘唱“则为俺生小婵娟”到“和春光暗流转”这句,中间做出表现她“春困”的动作身段,把身子靠在桌子边上,再转到中间,然后慢慢地蹲下起立两三次。对这些动作起伏较大、南北相同的老身段,梅兰芳谈了自己改动的理由,他说:
我的年纪一天天地老起来了,再做这一类的身段,自己觉得也太过火一点吧。我本想放弃了不唱它,又因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出戏,它能表现出几百年前旧社会里的一般女子,受到旧家庭和旧礼教的束缚苦闷,在恋爱上渴望自由的心情是并无今昔之异的;再拿艺术来讲,这是一出当年常唱的戏,经过许多前辈们在身段上耗尽无数心血,才留下来这样一个名贵的作品,我又在这戏上下过不少的功夫,单单为了年龄的关系就把它放弃了不唱,未免可惜。另外,照我的理解,杜丽娘的身份,十足是一位旧社会里的闺阁千金。虽说是下面有跟柳梦梅梦中相会的情节,到底她是受着旧礼教束缚的少女,而这一切又正是一个少女生理上的自然的要求。我们只能认为这是杜丽娘的一种幻想……所以我最后的决定,是保留表情部分,冲淡身段部分。
杜丽娘在梦中的表演,梅兰芳抓住“羞”和“爱”这两个字来刻画她的心境,因为梦到风度翩翩的柳梦梅而产生爱,又因为旧时代的“男女授受不亲”而产生羞,爱和羞在杜丽娘的梦中交织在一起。
曹其敏评论说:“在《游园》中,他把杜丽娘的怀春,表现得较为含蓄,脉脉含情,言行拘谨,半带羞涩,给人一种郁闷的感受,形体动作很文静,对于一个深居闺房的大家闺秀,这样的神态是真实的。……在《惊梦》中,梅兰芳表现的杜丽娘的怀春,就不同了。他的感情比较外露,不那么收敛,不那么含蓄了,大概因为是在梦中,内心的感情掩藏得少一些吧。你看,杜丽娘的神色略带迷惘,眼神中露出少女特有的娇媚之态,柳梦梅牵着她的时候,她似醉如痴,面带幸福娇憨的微笑,飘然而逝。梅兰芳以极其细腻、优美、动人的表演,把杜丽娘在特定环境中最美好、最细微的感情,表露无遗。”
梅兰芳的弟子言慧珠曾谈到老师在《游园惊梦》中的一段韵白:“‘募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呐,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两句五言诗梅先生念得段落分明,而且两句之间似断而连。‘春呐,春’这两个‘春’字念得又清晰又响亮,充分表现出杜丽娘‘我欲问天’的心情。接下来的三句略有停顿,音节之间仿佛给人以辗转深思的味道。正因为这几句念白不但念得动听,而且传神,简直把杜丽娘伤春的感情完全表达出来了。所以每次念到这个地方,台下总是鸦雀无声,连他在叫板之前轻轻地叹的那一口气,观众都能听得清情楚楚。”
曾和梅兰芳几十年同台合演《游园惊梦》的俞振飞,认为梅兰芳在这出戏中唱、念、做、舞,无一不精,而且身段、眼神都和对方配合得十分准确,“在台上有一种特别巨大的感染力和一种特别灵敏的反应力,能够感染别人,配合别人,使彼此感情水乳交融,丝丝入扣。……而且他的步法看上去飘飘然似乎很快,却一点没有急促的感觉,一起一止都合着柳梦梅唱腔的节奏,但又不是机械地踩着板眼迈步。这份功力,真当得起‘炉火纯青’四个字了。”
俞振飞对梅兰芳的唱腔评价甚高,认为他的唱腔有独到之处,“他咬字清楚,收发口诀异常准确,行腔运气也十分舒畅,高音婉转清朗,落音厚重达远。王梦楼先生在《纳书楹曲谱》的《牡丹亭》序文中说:‘被之管弦,又别有一种幽深艳异之致,为古今诸曲所不能’。在《游园惊梦》中的几支曲子,梅先生的确唱出了‘幽深艳异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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