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民族与国度,都有一种独特的文化艺术绵延传承于后世子孙,可以为之骄傲,让人叹服。希腊有神话,意大利有歌剧,中国有什么?被儒家文化浸染几千年的中国,堪称天下无双的文化瑰宝数不胜数,但或许惟有江南烟雨中传来的昆腔曲韵最能优雅准确地表达出这个民族的谦和、含蓄、宽容与尚美……
昆曲艺术与古希腊戏剧和印度的梵剧并称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是至今惟一完整保留舞台演出形式的戏剧艺术。曾有人说,昆曲其实就是我们能够绵延传承后世子孙的艺术瑰宝!因为她是中国文化的“活化石”,诠释了这个东方国度的古老与高雅。时至今日,京剧已被尊称为“国粹”,誉满天下。然而,走过600年历史的古老昆曲,又为何兴衰变幻,差点成为历史的废墟,被我们不经意间遗忘?
据悉,第四届中国昆剧艺术节、第五届中国昆曲国际学术研讨会将在6月亮相苏州。北方昆剧院、上海昆剧团、浙江昆剧团、江苏省昆剧院、湖南省昆剧团、上海戏剧学院、浙江永嘉昆剧传习所等都将带着拿手剧目参演艺术节。
寻梦 曾经的辉煌为何濒临灭绝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牡丹亭·寻梦·江儿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丝竹悦耳,笛声悠扬,旖旎作舞,婉转而唱。北京城南陶然亭畔,北方昆曲剧院内简陋的排练厅里,演员们正在紧张彩排。担纲主演的魏春荣、王振义尽管已经是海内外昆曲界知名的“角”,但对于不久之后的一场演出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一颦一笑,一招一式,无不透露出对演出的重视与欣喜。
“难得有这样的演出机会,我们没有自己的剧场,所以演出机会就少。”魏春荣说这话的时候,王振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说:“这次也是市场运作的一次尝试,相信以后能够好起来。”从十几岁开始就作为同学一起成长、学戏的他们,如今岁月沧桑,王振义已然白丝染鬓。不过,他们在坚守,他们依然充满着无限希望。
昆曲艺术与古希腊戏剧和印度的梵剧并称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是至今惟一完整保留舞台演出形式的戏剧艺术,历史最早可以上溯到明成化至嘉靖年间,算来已有600年的历史。昆曲唱腔华丽、念白儒雅、表演细腻、舞蹈飘逸,加上完美的舞台置景,可以说在戏曲表演的各个方面都达到了艺术最高境界。如果将历史上溯几百年,昆曲应该是这样一幅场景——
江南园林,士大夫阶层雅聚一堂,少不得昆曲戏班笙歌作舞,绵软和唱。就是潦倒的文人墨客,也会买酒而沽时把“闹学”、“惊梦”学唱一番。
北京宫廷,乾隆皇帝堪称昆曲最痴迷的“粉丝”。从他继位起,便大修戏台,宫廷里专门有上千号昆曲艺人为皇帝唱戏。而皇帝的爱好极大地促进了昆曲的发展,许多地方官员便极力推崇昆曲。在国家图书馆的《南巡盛典》,忠实地记录了乾隆皇帝第五次南巡时,地方官员绞尽脑汁排演了一出《寿山福海》,舞台华丽,热闹至极。
而乾隆皇帝的祖父康熙皇帝,同样喜欢昆曲。《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江宁织造曹寅养了一班昆曲优伶,为的就是在康熙南巡时孝敬“老主子”。
从昆曲的历史发展上看,18世纪之前的400年,是昆曲逐渐成熟并日趋鼎盛的黄金时期。在这段时间里,昆曲一直以一种完美的表现方式向人们展示着世间的万般风情。那时,它是宫廷相府中的常客,是文人雅士的时尚。正是这种富丽华美的演出氛围,附庸风雅的刻意追求,使得昆曲日益走向文雅、繁难的境地。18世纪后期,徽班进京所演变成的京剧横空出世,加之地方戏开始兴起,它们的出现打破了长期以来形成的演出格局,戏曲的发展也由贵族化向大众化过渡,昆曲至此开始走下坡路,“百戏之祖”的昆曲逐渐不再独领风骚。
民国初年,昆曲几乎消失于中国舞台,幸亏有心人士在苏州成立“昆曲传习所”,训练出一批“传”字辈的优秀演员,日后成为20世纪昆曲薪火相传的旗手。不过,到上个世纪中叶,昆曲败落之势更显,许多昆曲艺人转行演出京剧。甚至在一些剧院的海报上,特意标注“今日演出无昆曲”来招徕观众。
当京剧开始引领中国戏曲潮流后,昆曲曾经的兴盛至此成为记忆,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像梦一样渐渐远去……
北昆的彩排厅,也许是京城所有演出剧院最破落的彩排场所。小小的舞台上,几盏昏暗的灯光下,魏春荣、王振义和他们的伙伴正在彩排即将演出的《关汉卿》。秦艳副院长拽了拽记者的衣角,把记者带到演员的宿舍。一个约莫20来岁的女孩羞涩地说:“屋里太乱了,真不好意思。”所谓的乱,其实倒不是不整洁,而是房间实在太小,不但住四个人,而且没有什么衣柜,个人的衣物等东西只能堆在一起。秦艳说,孩子们都很用功,我们的演出也在尝试市场运作,希望我们努力,有关部门能够重视,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笛声传来,彩排又将开始,阳光下的那群年轻人又开始他们的憧憬与希冀……
惊梦 一出戏也能救活一个剧种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牡丹亭·惊梦·山坡羊】
评论家说,昆曲严格的程式化表演、缓慢的板腔体节奏、过于文雅的唱词、陈旧的故事情节,丧失了时尚性和大部分娱乐功能,离当代人的审美需求相距甚远,因而难以争得观众,演出越来越少,以至在演出市场上难觅其踪,形成了恶性循环。
像魏春荣、王振义这样的年轻人学习昆曲,完全是无意间的机缘巧合。“1982年考入北昆,那时对昆曲什么都不懂,因为北昆挂靠中国戏校,能考上戏校在当时非常不错,能够拿到中专文凭,而且有补助。”王振义说。魏春荣也说,当时真地不懂什么是昆曲,惟一的印象就是当时电视上无意看到的一出《金钗记》,后来接触深了,才领略到昆曲无以抗拒的魅力。
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曾是上海昆剧团团长的蔡政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即使是我从艺的50多年里,昆曲亦是命运多舛。50年代,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各地戏校也开始培养昆曲人才。可后来,昆曲被明令禁止长达15年,差点绝种。之后,昆曲开始复兴,却又遭遇社会转型期的种种尴尬,受到外来多元文化的冲击。”
蔡政仁所说的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是指昆曲《十五贯》。50年前,浙江省昆苏剧团带着一出名为《十五贯》的剧目来到北京演出,《人民日报》更是罕见地首次为一场戏剧演出刊发社论,称赞其“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
随后,濒临消亡的昆曲受到重视,全国成立了北方昆曲剧院等7个昆曲专业演出团体。
然而,《十五贯》的意义在于没让昆曲消亡,昆曲面临的窘状并未从根本上改观。
昆曲在鼎盛时期曾经有1000多出剧目,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苏州昆剧传习所“传”字辈大约留存下来400出,传到“蔡政仁”们,能凑出200出,可到年轻的一批,能凑出100出戏就已经不错了。
与剧目相比,昆曲人才更是匮乏。10多年前,全国大约有800人在从事昆曲工作,号称“八百壮士”,如今只剩下600人了。全国7个昆曲剧院团创作、演出普遍陷入困境,演员培养及艺术创作均无力投入。
闻喜 新鲜血液让昆曲走出梦境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牡丹亭·训目·蝶恋花】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这是《牡丹亭》中杜丽娘缱绻春光无限发出的感慨。“不进剧场,怎知幽兰之美?”这是观众在看过“青春版”《牡丹亭》后惊睹其玲珑典雅而发出的赞叹。
能够称之为瑰宝的古老艺术,必然能够在血脉的传承中沉淀下难舍的情节。因此,尽管昆曲在某一个角落静静孤守了那么多年,仍然能够激荡所有国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心弦。
当上个世纪90年代末昆曲再度跌入低谷后,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宣布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共有19个申报项目入选,中国的昆曲名列其中。曾经如入梦境般的昆曲苏醒过来,昆曲热潮开始涌动……
这其中,有一部剧目堪称典范,这就是中国台湾作家白先勇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对这部昆曲名著进行改编的初衷就是要让高雅文化进入校园,创造能够雅俗共赏的经典。青春版《牡丹亭》全部由年轻演员出演,符合剧中人物年龄形象。在不改变汤显祖原著浪漫的前提下,白先勇将新版的《牡丹亭》提炼得更加精简和富有趣味,符合年轻人的欣赏习惯。
这部被标注以“青春”二字的古老剧目让大学校园的青春一代惊叹、震撼,他们陶醉于先祖所遗留下来的这门雅致艺术,他们透过昆曲对话时空。
“白先勇在推广昆曲方面功不可没。”魏春荣感叹地说,青春版《牡丹亭》让更多的年轻人喜欢上了昆曲。王振义也表示,以前演出非但观众少,而且多是40岁以上的中年人,但现在观看演出的观众不但多了起来,而且更多的是年轻人。
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带动了一批剧目的创作和改变。北昆推出了时尚版《西厢记》、《关汉卿》,上昆新排演了《长生殿》,更有《公孙子都》、《班昭》等一批全新剧目的问世,都受到了各界的好评。
而昆曲的演出热,让各种文化评论也热起来。明星学者余秋雨、于丹等或撰文、或在荧屏上评说昆曲。在台湾和香港,更有一批昆曲的忠实追随者和传播者,其中不乏知名大学教授以及事业有成的企业界人士,比如台湾中央大学的洪惟助、台湾大学的曾永义、香港城市大学的郑培凯等。他们自称“昆党”,通过组织讲座等方式培养了一批高素质的昆曲观众。而在国家层面,文化部计划10年间在北京和上海建立两个昆曲演员培训中心,为全国昆剧院团输送表演人才。
魏春荣和王振义认为现在挖掘和整理昆曲资料迫在眉睫,因为许多的珍贵资料一旦舍手,就将留下无限遗憾。
昆曲因其特性不可能在当今大红大紫,亦无法恢复往日的辉煌,但作为中华文化的瑰宝,我们有责任不让它自生自灭;作为我们精神世界的瑰宝,我们更有义务让它传承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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