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需要的是艺术家而不是明星,艺术家是用自己一生的追求、用自己的文化和技艺 融进自己的血脉,来成就“艺术家”这三个字。
这些年我舞台上唱得多,舞台下讲得也不少
晚报会客厅:李先生好!来苏州图书馆的名家大讲堂中做讲座的,可以说是名家众多,但能如你这样生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应该还是少数吧。你的又唱又做的讲座形式,尤其是丑角的表演风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鸿良:谢谢,你们过奖了吧。我知道,在这个戏曲家系列讲座中的师友中,许多都是很有舞台经验的,他们在讲座中也必定是贯穿说唱做表演的,不会只有我才如你们所言,让听众欢迎吧。
晚报会客厅:因为你讲的是丑角艺术,太少了,你讲解丑角在昆剧中的位置,讲解丑角的表演特点,讲解丑角的前世今生,这已经很精彩了。关键是你还有诸多经典的丑角名家保留的折子戏,你能一一加以表演,这太难得了,让听众真的是大呼过瘾。
李鸿良:我就是演丑角的。当然,别的角色我也能讲,也能唱,但那不是我的本行,这次表演的《鲛绡记·写状》等五六个折子戏中的丑角片段,还真的是经典,分别来自各位名师。是他们创作的,我不过是将形神尽可能逼真地传承下来。这并不是我的独创,我不能掠人之美。所以,我在表演之前,都讲解了这些名师的特点,讲我是如何跟他们学艺的。俗话说:“无丑不成戏”,一般的理解是,丑角为调节气氛的配角,但它在一出戏中往往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丑角唱的少,演的多,逢出场,必出彩,不出彩就没有必要出场,所以,丑角演员是必定要有绝活的。同时,演好丑角必须勤练“内功”,演丑角的人必须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人生经验,懂得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你都得去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演活他们。演员在复杂的环境中,更需要把持住自己,才能更好地塑造出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如《风筝误·惊丑》中的詹爱娟,演员要男扮女装,绘声绘色,扭捏作态,令人捧腹;《鲛绡记·写状》中,那个老奸巨猾的贾主文,要用秃灰蛇一样的眼光,揭示出恶讼师阴险毒辣的心思;《水浒记·活捉》中,张文远是个色鬼,揭露起来是有难度的,远不是一派正人君子状骂他几句就可以的,要用演员独有的技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把无耻之徒的嘴脸刻画出来,让其暴露无遗,才是最好的批判。所以,也是观众最喜欢的。
晚报会客厅:你与别的演员不同,你不但舞台经验丰富,而且拥有雄厚的理论功底,能讲能写,所以,你能频频出入各种讲坛。
李鸿良:对,这些年我舞台上唱得多,舞台下讲得也不少,目的是一样的,奉献给观众昆剧艺术,培养昆剧艺术的听众和接班人。我的讲座在网上点击一下,很多,用了12年,课件的题目虽然都一样,但是内容一直在改。高校的讲座,在香港,除了港科大和岭南大学没去过,其他大学我的讲座都去过多次。还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做讲座。此外还多次出访英国、美国、日本、德国、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等国,都是为了昆曲的宣传。我这次去香港大学讲学演出,正好遇到我的戏迷、香港中文大学的老校长,社会学界的领军人物金耀基先生,票买不到了,找到我,说一定要看《1699·<桃花扇>》。你看看,有这样众多高水平的艺术知音,作为演员那是最快慰不过的事情。
50岁之后的十年,我想做一个有思想的昆曲文化人
晚报会客厅:你讲过,将五十岁当做一个分水岭,前后的演出和理论整理的侧重将有所不同?
李鸿良:是的,在明星璀璨的昆剧院里,我是第九朵“梅花”。我身为院长,要领着123人的队伍,坚守着这一块“南昆”艺术的阵地,传承600年的昆曲之美。再过两年,我就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我也向许多的同道讲过自己的打算,50岁之前,我是最纯粹的丑角演员,50岁之后的十年,我想做一个有思想的昆曲文化人。埋头书案,或出入各种讲坛。中国有丰富的戏剧剧目,但千百年来都是口传身授,缺乏相应的理论体系,我希望自己能试探着建构“昆曲理论体系”,这也是我对昆曲前辈,对老师的最好回报吧。
晚报会客厅:你原是师兄柯军的副手,他高升后,将整个的担子都交到了你的肩上。你是既要演出又要管理,你怎么面对艺术家和行政工作者这两种身份的转换?
李鸿良:江苏省昆剧院从前任柯院长开始,都是演员出身的来当家,我认为这是比较良性的,也许我们的学识不一定最高,但是起码尊重艺术规律。演员的需要和演员的苦乐,舞台上的规律等等,我们都懂。我们不会反规律地做事。一个好的管理者就是一个好的演员?不一定。是不是一个好的演员就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管理者?也不一定。我想是不可复制的,没有一个演员,像我这样喜爱读书。没有一个人像我有这样的人生经历,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一点都不忐忑,我很从容地在做自己的事情的原因。
晚报会客厅:从你的讲座中听出,你对当前的娱乐界是有自己的思考的,一些娱乐的品位问题,你也是持批判目光的。
李鸿良:是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的传统艺术表演整个是一个冰点,我当时是20几岁,那是最好的时候啊,要结婚,没钱,剧团的舞台上自己根本演不到戏,跑个龙套都捞不到,因为那时候谁跑龙套就有希望出国,出个国就可以买一个东芝的彩电回来,风光得很。那时候结婚的概念,就一个三大件:冰箱、彩电、空调,比如今农村的标准都要差很多。我们那时是穷小子,除了唱戏还是唱戏。也特别痴迷唱戏。那个时候,我们报考的行情与如今可是大不一样的,为什么我们这一批出的人才特别多,我们是在几万个人当中挑起来的60几个人,千里挑一,所以我们的人都是人精啊。演员还要有外在条件,但是最后人家理解为,唱丑行的就是难看点。这叫什么理解?不说也罢。所以我对精神产品有所要求,有所思考,你说,低俗的东西给老百姓娱乐一下,开心一笑,那样的所谓娱乐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当下的文化需求吗?老百姓的口味真的就这么差吗?错觉了吧!眼下的不少娱乐,跟艺术有联系吗?想想小品《卖拐》,演一个底层人的刁钻,促狭,表面上看,也是喜剧的,是丑角的夸张;但是,底层人就那么刁钻?固有的善良厚道哪去了?能给人正能量吗?不对的,真的不对的。让人看了当时也笑,但事后心里很不舒服,让人想起来灰心丧气,看不到希望。接下来还有再次“卖拐”,还有“不差钱”,我觉得,我们有些人指导思想可能有点问题。有误导之嫌嘛。钱是不差了,也许就差点别的东西吧?去年冯小刚导演的春晚,那几个合租房的小伙子,很好,有我们当年的影子,奋发向上。还有那个被撞“扶不扶”的小品,也很好,让碰瓷者受教育,让更多的电视观众暖心。所以在我眼里,郭德纲跟周立波不一样的,我认为周立波虽然他也在搞娱乐,但我认为他是有文化良心的,他开的玩笑是长中国人的骨气的。
看昆曲不应该是看明星
晚报会客厅:你说过,昆曲需要的是艺术家而不是明星,这话让人深思。这是完全可以做我们对话的主标题的句子。我们能就此再谈谈吗?
李鸿良:当然能。这个话题的出现,是我前年到广州大剧院演出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南柯梦》,面对媒体的采访时说的。但想法,是早就有了的,不但是我的心里话,也是师兄柯军的心里话,我们就一直是在这样追求的,一直在这样做着。
晚报会客厅:是的,感觉演足本的戏,更需要功力,不是几下水袖一个身段就可以爆几声好的。而且要吃下这个足本的戏,对演员的胃口还真是一个大考验。
李鸿良:我本人在昆曲舞台上摸爬滚打39年,我清楚昆曲最美丽的地方是什么。仅靠年轻漂亮的脸蛋,在我眼里,那是明星而不是艺术家。昆曲需要的是艺术家而不是明星,艺术家是用自己一生的追求、用自己的文化和技艺融进自己的血脉,来成就“艺术家”这三个字。明星不是,明星是通过脸蛋,或者一首歌,或者一个事件来成为明星。其实,很多的明星,也就是流星,在天空上匆匆一晃而过的。从1999年开始到现在,我们不断走进高校,引导学生赏析,分享昆曲的魅力。
晚报会客厅:好像你是反对舞台上声光电的,为什么?
李鸿良:不,我并不是反对声光电,我是反对过分,一过分,就喧宾夺主了,走了所谓明星“闪光登台”的路子。看昆曲不应该是看明星,明星和艺术家有着天壤之别。但现在大家对昆曲的普遍欣赏水平比较低端,就是看舞台的声光电效果。昆曲有着600年的历史,从诗词歌赋元杂剧,一直到明清传奇,这条脉络是汉文化的精髓,而声腔艺术是昆曲最大的亮点。昆曲作为表演艺术,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高科技带来的声光电效果,声光电为表演添光加彩是可以的,但喧宾夺主就是本末倒置。中国舞台剧现在的普遍现象是多运用声光电,用“话剧加唱”的形式,基本都是话剧导演在导戏,再加上各种戏曲演唱,我是坚决反对这种形式的。艺术要引领,中国的观众水平在水涨船高,要求我们的引领不能原地踏步,因袭老套路。
李鸿良小传
著名昆剧丑角演员,现为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院长,江苏省十一届政协委员,江苏省2010年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江苏省昆剧研究会副会长。国家一级演员,工丑、付。1985年毕业于江苏省戏剧学校昆剧科。研究生学历。师从周传沧、范继信、姚继荪、刘异龙、王世瑶、张寄蝶先生。在中国昆曲优秀中青年演员评比展演中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家文化部颁发的“促进昆曲艺术奖”,第二十五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等。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