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笠翁:《醒木惊天连阔如》的作者
连丽如:连阔如之女、评书表演艺术家
戴宏森:中国曲艺家协会编审
已故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连阔如是老北京的精英,是中国民间艺术孕育出的国宝级大师,尽管很多年轻人并不熟悉他的名字,但重新认识连阔如,对研究北京城市文化、中华民俗、近代历史尤其是评书的发展历史均有重要意义。作为当代中国出版社“百年文化中国”系列丛书的第一部,由蓑笠翁所写的人物传记《醒木惊天连阔如》近日出版。
作家苏叔阳在序言中说:“这本书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民族有多么优秀的文明,滋养出多少优秀的人才,而这些人才又是怎样如珍珠一般撒进了民众的汪洋大海,让我们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据了解,为写这部20万字的人物传记,作者蓑笠翁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各大图书馆翻阅北京、天津、南京、上海等全国各地100多种报刊,采访了七八十位连阔如的亲友,通过微缩胶片寻找连阔如先生的踪迹:连阔如1903年生于北京一个贫苦的旗人家庭,少年时代便闯荡江湖,历尽辛酸,从一个流浪儿变成大说书家。一生说书数十部,尤以《东汉演义》、《三国演义》、《水浒》等擅长。从《东汉演义》开始,连阔如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说书风格,赢得了“千家万户听评书,净街净巷连阔如”的美誉。
曲艺没有纳入正式的教育体制,这就无法培养国家级层次的人才,这是一大遗憾。
记者:《醒木惊天连阔如》用50多个故事追忆了评书大师连阔如先生前身后事,我们从中可以看到,生于1903年的连阔如在其20多岁的黄金年龄,其生命轨迹正好与评书艺术的鼎盛同步,当时的北京城,评书的兴旺发达与散落四城的书茶馆的数量成正比,多达七八十家,说评书的演员在书馆里靠本事吸引观众。但是今天评书这门艺术已没有昔日的辉煌,你们认为评书在当今的衰落与哪些因素有关?
蓑笠翁:现在评书艺人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从1949年开始,书茶馆逐渐被取缔,艺人们平时没有了演出的场所。评书的没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曲艺没有纳入正式的教育体制,这就无法培养国家级层次的人才,这是一大遗憾。
连丽如:我还清楚地记得,50年前,在我的少年时期,钟鼓楼现在的停车场有李记和石记两家书馆,而原来的新街口、德胜门、老天桥等地方都有书馆,书馆里不光说长篇评书,同时还说唱西河大鼓书和竹板书等。我从小就在书馆听父亲连阔如说书,我后来干这行,是书馆给了我最深的滋养。要想使评书等曲艺艺术能够代代相传下去,培养更多的新人,必须要以尽可能多的书馆作为根据地,这样评书的根才扎得更深。
评书最应该向联合国申请世界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实际上它比昆曲还要古老。
记者:1957年,连阔如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曾经谈到过保护曲艺遗产的看法,他说:近几年来,在全国各地有不少的文艺工作者,不断地整理曲艺遗产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我们艺人“口传心授”记在脑子里的曲词和评书。这样的整理曲艺遗产是好的,可是,这只能把曲艺艺人的东西变成书面的东西,只是继承了曲艺遗产的一部分,或者说三分之一。目前,包括评书在内的曲艺遗产继承依然存在着这样的问题。拿评书来说,如果想继承发扬有没有好的办法?这个时代还会有评书大师出现吗?
连丽如:父亲那时说的话,到现在都有用。曲艺的音乐不是完全能用谱子记录的,绝对应该口传心授,老师带徒弟很重要。现在抢救那些大师就等于抢救了那门艺术。
戴宏森:由传统古书改为评书的一些文本,依然面临着继承的问题。因为很多评书本子是作者一边创作一边完善的,“撰弄”一部书很不简单,一般是从师傅那里听来后,有枝添叶,有叶添花,还要有自己独特见解。前些天,连丽如把连阔如最拿手的评书版《东汉演义》整理出版了,这就是一种保护。类似的评书,没有发掘的还有几十部。20世纪80年代我国整理出版过近百种评书,但这些评书没有进行原汁原味的保存,有很多改动,如《隋唐演义》中,讲李元霸是第一条好汉,行军的时候,听到霹雷砸来,他一生气把锤子往天上扔去砸雷,结果落下把自己砸死了。这一段很能表现出他的性格。在旧评书这段有,但一整理就当作迷信删掉了。对此,我主张把原来的评书按照它最初的文本保存下来,供后人继续参考。
蓑笠翁:我认为,评书最应该向联合国申请世界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实际上追根溯源它比昆曲还要古老,更有资格。从宋代开始就有说评书的,至少有1000年历史,历代有数百位名家,留存的有上百部的精品。
他自己说书,改编了那么多评书,还自己写书,但他只上过两三年小学
记者:有人评介连阔如说:“此公没有一点江湖习气,也没有丝毫艺人惯有的自卑,有的是谦逊好学的态度,正直为人的风范、阅历丰厚的睿智。”我很想知道,你们对于连阔如先生的印象如何?他的身上有哪些独特的气质是现在的很多艺人缺乏或不及的?
蓑笠翁:像连阔如这样的文化人,我以前很少见过。他从一个贫儿到艺术大师,从一个失学者到一个饱学之士,其间的过程有多难。他自己说书,改编了那么多评书,还自己写书,但他只上过两三年小学。连阔如每天必说书,每天必写几百字、上千字的文章,把每天听到的新词、了解的新故事,无论是风俗掌故人情还是故事都整理记录下来,他的这种学习习惯使他终身受益。
连丽如:我的父亲是慈父也是严师,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受父亲的影响,他给我的最大影响就是教会我平易近人、理解对方。记忆中,父亲非常勤快,每天早上全家他第一个起床,倒便盆,蹲在地上劈劈柴,生火点炉子。他不抽烟不喝酒。父亲生活朴素,一辈子正式的衣服只有两身中山装,他挣的钱除了自己生活,接济亲戚朋友外,全部都买书了,父亲喜欢藏书,我们家的一些藏书比图书馆都全,光是《三国演义》就有四十多种版本。
评书的本质是评,而不是叙,评书和故事不一样,后来做到他这样的人太少了
记者:连阔如的口头禅是:“评书要评”,他认为,评书难在一个“评”字,贵在一个“评”字,书不易说,“评”字是金。连阔如先生还主张“懂多大的人情说多大的书”,先有情意真,后有说书人。连阔如先生的主张对于一个说书人提出了较高的标准,从现在来看,他的这些观念依然具有非凡的价值。
蓑笠翁:在当时那个年代,他是很有现代意识和现代精神的老说书人,尽管说的书是老书。连阔如的重评是有渊源的,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学界有很多新风尚,在思想解放的潮流中,各种思潮兼容并蓄,纵横百川,广开言路,在这个风气下,他开了评书之评的先河,这个评就是现代意识。评书有了评就有了个人观点和个人立场,这给评书艺术的本质下了定义,评书的本质是评,而不是叙,评书和故事不一样,后来做到他这样的人太少了。
连丽如:父亲评得成功是因为他有丰富的知识,有关心社会的心肠。只有这样,点评才能到位,才能点到听众的心里。
电视评书是时代的产物,它的出现不可避免。但它缺少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失去了和观众互动的现场趣味。
记者:在电视上说评书是近几年出现的事情,可以说,这种形式吸引了一批观众,但也有一定的局限。2003年的时候,连丽如女士在什刹海的酒家“月明楼”开了一个书馆,使一度离开书馆的评书重新回归,你们对于这种尝试怎么看?
蓑笠翁:电视评书是事先录制的,缺少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失去了评书原有的和观众互动的现场趣味。把评书的语言艺术变成电视信号的同时,评书的艺术元素、美学元素都随着电视信号流失了。我认为,电视台要录评书,应该去书场茶馆,这样才能保存原生态的东西,这是艺术的态度,而不是商人的态度。
连丽如:我前年在月明楼说了110场,但是由于没有人和我轮换,我也没有继续做了。电视评书是时代的产物,它的出现不可避免。80年代我头一次做电视评书,我的要求是录制现场一定要带听众,那种效果非常好,可惜只录了15段,后来在2002年,我应辽宁电视台邀请录“康熙私访”,也要求带观众,并且一定要请一些大学生来。导演满足了我的要求,大学生听得如醉如痴,老观众最后拉着我的手哭,说:“我们才知道这叫评书!”现在电视评书基本上没有了,因为质量、感觉和拍摄都不好,不符合评书规律。
来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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