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是写小说的,昆曲不是我的本行。但是我和昆曲的结缘,尤其是与《牡丹亭》的缘分,不能不说冥冥之中真的有“命运”。昆曲老早就开始衰微了,最兴盛的时期是乾嘉这两百多年。后来由于很多原因逐渐下滑,好不容易“文革”结束,昆曲慢慢起来了,但从上世纪90年代之后,受到商业文化的冲击,而且第一线的老师傅们渐渐到了退休年纪,中间留下了断层。

白先勇:不仅是我,当时很多香港、台湾一大批关心昆曲的人,都在关注这个事情,在我做青春版之前,他们就在推广昆曲,只是规模比较小。大家都有这种焦虑和担忧,怎么办呢?那我们就来制作一个大的经典、大的剧目,以这个经典来训练一批年轻演员接班。以新演员新制作,吸引年轻观众来剧院欣赏我们的昆曲。

特别是两岸戏曲精英,共同打造的文化工程。台湾那边这几年培养出了一批舞台工作者、艺术家,还有舞美、灯光、服装设计、剧本等。编剧本小组我是召集人,还有张淑香、华玮、辛意云。几个教过《牡丹亭》的专家,一起合作编剧本编了5个月。最重要的是请了两位大师,一位就是张继青,我看了她的戏很佩服!我去游说她,从南京到苏州来教。另外一个是汪世瑜,年轻时候演柳梦梅出名的。我把他们请来,因为另外两个演员都是“璞玉”,需要磨。2003年开始,我们磨了一年,从早到晚,朝九晚五。我看过张继青训练我们的女主角,很严格。她平时都是很和蔼的,可教起戏来经常骂哭我们的女演员,一个水袖动作三十多次,到什么高度、甩多少长度,笛音到什么位置,一板一眼。我们“柳梦梅”给汪世瑜老师操练得要跪下了,戏服血迹斑斑,膝盖都出血了。我们这戏真的是血、泪、汗,磨了一年才磨出来。

21世纪了,我们的想法是,表演艺术如果成功,如果引起共鸣,一定跟同时代观众的美学相符,如果它与同时代观众的美学不相符,它不会引起共鸣。所以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如何把科技跟舞台和有600年历史的剧种结合起来,是我们的最大挑战。科技用得不好的话,一下子就会把戏破坏掉,所以我们这次非常节制,我们有一个原则,就是遵循、尊重古典但不因循古典,我们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在古典的基础上,把现代的元素很谨慎地融进去。

后来我们还带着戏去了海外,他们的剧评很严苛。那天我们在伦敦演得也非常成功,演了两轮6场,很多知名人士都去看。后来我们去参加希腊艺术节。我们那一次很有意思,到了莎士比亚的故乡,到希腊悲剧的故乡踢馆去。希腊人当然懂得看戏剧,这是他们的传统。

我做昆曲,也是希望对看过我们戏的人,无形中能给他们感应和启蒙。前年,我在纽约演出,有二三十个留学生跑来看,看完以后,里面有两个南开大学的,当时看过戏的,那个时候是本科生现在是博士生,一个念哥伦比亚大学,一个念纽约大学。他们都跟我讲,因为那个时候在迎水道校区看过了,所以他们又来看,种子已经撒到那边去了,我听了很高兴。

我们从2004年开始演,演到现在已经演了10年了,一共演了232场,我全世界都跑了,大江南北都走过了。我们在伯克利演出,大概有两千多位子,有五成到六成是非华裔的。有意思的是,有些外国人看着也掉泪。我想,这些感动是因为爱情美,美的经验是普世的。总而言之,我们到美国去,有几方面考虑:第一个是外国观众的反应,第二方面就是报纸剧评的反应。让那几个大学,让学术界认识到还有昆曲这门艺术。以前昆曲也去过美国,大部分是演给自己的同胞看的,这种主流的演艺场合,在西岸还是第一次。如果说当时趁着那时候一直再往下巡回的话,可能美国真的对昆曲有更大的兴趣。不过出去一次花费太大了,应该是政府送的,好像政府每年也送不少的东西出去,像昆曲这样,既然联合国都认为是代表作了,应该把它送到外面去。

我想,我们上次到美国去,到英国去,他们的反应真的蛮热烈的。我很高兴经过了考验,美国人、欧洲人都对我们的古老艺术完全能接受,不光能接受还能欣赏,而且非常尊敬,这个很要紧。所以我们对于自己的艺术,更应该保护。对我来讲,昆曲的意义,跟青铜器、秦俑、宋瓷的意义一样。所以每次演出不是演戏,而是一种文化的展示。我做了10年,中间有很多很多人帮忙,我非常感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常常有人出来扶一把,又走过去了。我觉得这个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现在转向昆曲的教育了,所以我在北京大学设立了昆曲课,以讲座的形式,我每年去教他们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学也是,在台大,下学期也是。希望昆曲在我们学术界,取得它应有的学术地位。它有那么高的艺术成就,在我们的大学里没有这个课程,我觉得很不应该。所以我试一试在大学里推广,至少同学们亲近这个以后,对我们的传统文化会有所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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