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世纪一个秋日的黄昏,女贞观道姑陈妙常躲过师父的看管,追踪她的恋人潘必正到了江边。此时恋人已经被姑母逼迫着登船去往临安。顾不得风急浪大,妙常以重金雇了艄婆追赶。待两只船桨靠近时,才半日不见的两人已“泪珠儿染湿红衫”。空灵的舞台上,大写意墨荷的背景铺就了千里秋江的浩渺,甚至宣纸的细褶经放大后似陈妙常揉搓的心:“只怕你新旧相看心变,追欢别院”,但是如飞的双桨击打着波涛,它见证的是两颗紧紧相连的炽热的心:“我怎敢转眼负盟言,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枕边。只愁你行单影单,只愁你衾寒枕寒……”但是妙常没有与潘君私奔,而是含泪送别情郎,等待大事终成。
这个高贵的宋朝女子令人击节叹赏。离乱中暂居道观的她因为可以自由地与施客交往而收获了一份真正的爱情。固然她的美貌招来高官的骚扰和富家子弟的纠缠,但凭智慧她将他们打发。一个下第羞归的潘生却引起她的关切。少女芳心空门难锁,妙常对潘生主动试探,月夜琴挑,两人以琴曲唱和,妙常一唱三叹、一怒三怨,引得潘生耽思成病。妙常探病时暗通衷曲,潘生豁然而愈,她又情思飘荡,写下“欲睡先愁不稳,一念静中思动,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的词,恰被潘生窥破心绪。潘郎手执词章,道出其心语,妙常佯怒后托付灵犀,二人跪拜誓海盟山永不移。从寂寞苦清的山门生活里生长出来的爱情之花,别致而明艳,妙常深沉含蓄,潘生热情洒脱,两颗善感的心相互探寻,不借助任何外在的支撑而相交比翼。
继2006年昆曲青春版《牡丹亭》饮誉华夏之后,2009年12月15日,白先勇的青春梦之二《玉簪记》在冬夜的北大百年讲堂再度绽放,比主人公生活时代还要早的千年古琴“九霄环佩”穿过历史的幔帐抵达今宵,悠长浑厚的琴声划破夜空摄人心魄,奏出中国古典爱情的绝响。以唐风线描绘就的菩萨优雅地稳坐于舞台深处,注视着陷入尘缘的男女。丰腴的菩萨画像被悬挂于前台,成为与凡心较量的神祇。泼墨大写意的寂寂荷塘里,粉色花朵下潜伏着静水深流。史上多少青春的道姑虽骚动不安于经课,但终被隔绝于禁锢的道观里,只有陈妙常从庙庵里奔将出来完成了她的人生一跃。
相比《牡丹亭》的完整,《玉簪记》仅由几出经典的折子戏连缀而成,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独立。将即将失传的戏从张继青、汪世瑜、岳美缇、华文漪等昆曲表演大师手里抢救出来,是白先勇昆曲传承计划的先见之明。毋庸置疑,由文化精英亲自参与制作的昆曲在审美趣味上保持了高峰状态,整旧如旧的脚本配上国画与书法相穿插的布景,典雅气息自现,加以现代剧场的灯光、编舞与服装制作,又颇新鲜,编导严守着细致刻画而不事堆砌的原则,在行云流水的演绎中使当代人获得昆曲之大美的省思。(颜榴)
(摘自 《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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