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布会的现场,我问身边的北大学子:“你爱听昆曲吗?”学子认认真真回答道:“看过‘青春版’《牡丹亭》,其他一无所知,我是来看白先勇的,我喜欢他的小说。”对于大众而言,作家白先勇比昆曲义工白先勇更加深入人心。“写作是我人生第一追求,昆曲是意外的。我本来坐在下面看戏最舒服,用不着劳累得不得了去做事,但现在没人做怎么办呢?”白先勇笑笑回答。
“最好有人来接我的班。这个不好做,因为我是昆曲世界之外来的一个人,外星人一样,我好多时候不守这里的规矩。如果找得到合适的接班人,我就回去写作了。”
新版《玉簪记》遵循中国古典美
“我这次为什么挑选《玉簪记》呢?因为它是昆曲里面非常纯粹的、昆味儿最足的这么一个精品。它是生旦戏,也就是所谓的对子戏了,它是非常要求表演的,是能够充分表现昆曲的念唱这些基功表演的。第二个原因是这是一个非常浪漫的爱情故事,它比《牡丹亭》还早,是1570年写的,后者是1598年。剧中描写女性对爱情追求的执著,我觉得跟《牡丹亭》一脉相承,这种非常浪漫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第三,因为它里面有两折,一个是《琴挑》,一个是《偷诗》。前者以琴传情,后者以诗传情。它们非常符合中国式的表情方式,是传统的琴棋书画这类文人雅士的文化。男女主角潘必正和陈妙常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潘是书生,陈是千金小姐,琴棋书画都来得的,所以他们两个间的传情方式,诗啊琴啊,很能代表当时的文人阶层。唐宋时的文士写诗写词让歌女来唱,或写一首词给心爱的女子,这一套东西在剧里面有非常充分的发挥,我觉得这个可以恢复我们传统琴棋书画那一套。昆曲是属于雅部,是雅文化,《牡丹亭》已经走上高雅之路,《玉簪记》我们希望更高一层,让它回归雅部。还有一个原因,它最后一折《秋江》很了不得。两个人在江心波涛汹涌的船上海誓山盟、生离死别。他们内心中的波涛汹涌跟外界的江浪翻腾合在一起,内心的情感外化,完全靠演员的表演展现出来,我觉得那是一折了不得的戏。这个天人相合是个高潮。总之,这个戏有很多亮点,词曲都好。”
白先勇说起为什么做完《牡丹亭》之后,要选择这出《玉簪记》作为其昆曲传承的第二部作品时,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亏得他是作家出身,说起来头头是道,知识稍微匮乏些,便会听得不明不白。
“我们有我们的design:舞台设计、服装设计、灯光设计,走极简写意的路子。我们在舞台舞美设计上用书法和水墨画作为基调,因为它是在寺庙里发生的一个很有才艺的故事。当时是佛道不分的,所以我们有佛像、观音像、莲花手、莲花跟佛手这种符号,这些都是用书法表达的。书法跟昆曲是一个文化符号,都是线条的,昆曲的水袖、音乐都是线条,整个的水墨世界也都是线条,这样一来服装更加淡雅。
“《玉簪记》的表演难度要高过《牡丹亭》,因为它简单,就是两个人的戏,所以它对表演的要求更加严格,所有焦点都聚集在男女主角身上。新版《玉簪记》加上了第一折的‘投庵’,以往的版本是不唱的。我们特别加了个佛教的皈依仪式,设计一群12个小道姑,这个仪式很有趣。那时候佛道不分,道观里也有佛像,也有佛教的仪式。我是按原作者高濂的本子来的。前面加了这一折,后面整个气氛就起来了。我以前在80年代看过上海昆剧团岳美缇、华文漪的版本,她们二位演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我觉得她们的这出戏要传下去。这也是我搞《玉簪记》的原因之一,我想要岳老师跟华老师的艺术继承下来。”
在白先勇的大力栽培下,“青春版”《牡丹亭》以及这次新版《玉簪记》的男女主角俞玖林和沈丰英,从籍籍无名的苏州昆剧院的年轻演员,一跃成为全国备受瞩目的昆曲新秀,他们二人在苏州园林中拍的《牡丹亭》剧照,惊艳了许许多多原本对昆曲陌生的观众。这两位白先勇口中的“小朋友”,2007年双双摘下我国戏剧最高奖项“梅花奖”。
“我的闯入,打破了昆曲原本的圈子”
白先勇对两位“小朋友”的培养,在昆曲界来说绝对可以用“石破天惊”来形容。“昆曲界选主角是按资排辈的,要等这两个‘小朋友’挑大梁得到他们四五十了。我要打破这个,要不年轻人出不了头,如果年轻人不接班的话哪有生气呢?我把外面的老师请来,江苏省昆剧院的张继青老师、浙江省昆剧院的汪世瑜老师,跨团跨省,这也是以前没有的,也是不可能的,在人事上会存在一些问题。我把最好的请来,我相信最好的艺术家碰在一起就会出最好的作品。就这么简单。”
尽管白先勇一手提拔,让两位主演一步登天,但是他遵循的,却是纯正的古法。“我让他们拜老师,恢复古礼跪着拜,拜他们的师父。我坚持的就是传统。我不会弄点现代西方的乐器进去,或者表演一种舞,这个不行的,昆曲它有一套很成熟的美学。我常常比喻,昆曲好像一幅古画,今天有点剥落了,你不能拿笔去添几画,会整个破坏掉了。唐伯虎的画你不能添,我们现在做的只能是重裱,裱得很漂亮,给它重新做框架,给它最好的灯光,放到博物馆陈列室,给它最好的地位,让它焕发出它的美来。”
原本沉闷、古朽的昆曲界,忽然闯来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带着“青春版”《牡丹亭》的“草台班子”(白先勇自己语)在世界各地演了180场,让昆曲一下子成了文化界的热点,冲击力可想而知。在“青春版”《牡丹亭》之后,苏州昆剧院再接再厉又做了《长生殿》,以叶锦添做服装设计为卖点,而江苏省昆剧院则编排出演员班底更加年轻化的《1699·桃花扇》,请来国家话剧院的知名导演田沁鑫执导。传统的昆曲小圈子,如今也因为白先勇打开了一扇窗,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青春版之后昆曲一下子热起来了,昆曲不再是打入冷宫里面老旧的东西,挺时尚的了。现在学生都要看。我们到合肥的中科大,那些学生都是理工科的,应该反应没那么热烈。谁想出乎我们意料之外,1800个人的礼堂跑进去3000人,人贴人,不肯走,越演越热,我和校长都急死了,万一出点事情可怎么好。而且我觉得那些学生是由衷的,也许有少数是看热闹的,但他们是由衷地感受到了昆曲的魅力。
“昆曲圈子是很封闭的,很难弄的。他们对美学的看法要很多文化人来帮助,当年梅兰芳、程砚秋都是有很多文化人来帮他们,比如齐如山、齐白石等好多学者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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