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铁冠图·刺虎》和《清忠谱·五人义》均显示出了北昆迥异于南昆的独特魅力,也使很多不大懂昆曲的观众在《牡丹亭》、《长生殿》之外还可以知道,原来昆曲也有这类金戈铁马的悲壮作品,有这样厉害的艺术家。

日前,北方昆曲剧院在长安大戏院演了两出戏:魏春荣的《铁冠图·刺虎》、侯少奎先生的《清忠谱·五人义》。这两出戏都是北昆擅长的风格,和《单刀会·刀会》一样,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悲壮。

《铁冠图·刺虎》也是梅兰芳先生在一九二九年访美时,带出国去的一出戏。我看魏春荣这一出的时候,虽然觉得她的表演和韩世昌、梅兰芳这样的大师有距离,但是也已经觉得很妙了,甚至比她演绎《牡丹亭》的杜丽娘要好。舞台上刺杀旦的戏码并不多见,但都是很好看的戏。昆曲中有“三刺三杀”,“三刺”是《刺梁》、《刺汤》、《刺虎》,“三杀”是《杀嫂》、《杀山》、《杀惜》。刺杀旦的演绎技法不同于武旦和刀马旦,一般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为了报仇,在舞台上杀掉恶人。当晚魏春荣饰演的费贞娥,为报国仇,与“一只虎”李固虚与委蛇,假意逢迎,在愤恨与妩媚之间拿捏得当。她的水袖一遮,面若寒霜,水袖一放,瞬间又大地回春。台步、念白也都很好地演出了“刺杀旦”的劲头儿,却不显得过度。

费贞娥着宫衣,一出台却已经带着千愁万恨。随后,起唱“端正好”,声音凌厉宽甜:“蕴君仇,含国恨。切切的蕴君仇,侃侃的含国恨。誓捐躯要把那仇雠手刃。”在用念白表过自身和杀敌的决心之后,费贞娥下场。此处魏春荣的台步,大约侧对舞台走了四步,四个很有力度,很有顿挫感的步伐,表现决心已定,整装待发。这种新鲜和不多见的旦角步伐,带来的艺术感觉,真可以令人沉迷。等到“一只虎”李固回来,宫女传话,费贞娥带着切齿的愤恨出迎,眼见到李固时,却又含笑躬身道:“将军万福。”表情变化在刹那间完成,使人不禁想到《宇宙锋》的赵艳容,对赵高一面,对哑奴一面,内心之曲折真非戏曲不能演绎!

这出戏,还妙在费贞娥除了要具备刺杀旦的身段,因为她是假扮公主,着蟒衣戴凤冠,演员也必须要有闺门旦的端庄沉着。在面对“一只虎”时,她甚至还要有点花旦的妩媚、逢迎,演员要使角色身上兼具很多女性的不同性格特征。

若说魏春荣出乎意料地完成了这样复杂的角色,可以得到八十分。那么第二出侯少奎先生的戏,简直无法打分,第一出如果是人间佳酿,第二出便应是王母瑶池的琼浆,凡人入喉,可以大醉三千场。

《五人义》讲的是义士颜佩韦、周文元等五人,为民请命,具保周顺昌,大闹府衙的故事。戏核除了在这些义士泼了性命不要的慷慨,更在全男性班底的武打热闹。此次北方昆曲剧院的男演员简直悉数出动,奉献出绝美阳刚的盛筵。

侯少奎先生,我看过他的昆曲《义侠记·戏叔》,看过京剧《四平山》,也看过使人心摇神荡的《单刀会·刀会》,我屡次被他的高超艺术所掳获,每次一观之下,简直欲泪欲舞。这次的《清忠谱·五人义》,侯少奎先生以七十五岁的高龄演绎“一生落魄,半世粗豪,不读诗书,自守孩提真性”的颜佩韦,勾元宝脸,挂长大的黑满,鬓边插一朵大红花,一举一动,声腔念白,都和我之前看过的他的武松、李元霸、关羽等等截然不同,却也能无比妥帖。真令人不禁摇头含笑,击节赞叹——艺术家竟是可以这样的随时被不同性格、不同出身的人物附体,演绎出他们的精神和境界。

尚未出场,侯少奎先生一个闷帘儿“呵嘿”,清越甘醇,一下子就窜进人的心里,搅了几搅,“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也不过是这样的效果吧?待等侯少奎先生出场,他人高马大,高低错落、轻重得当的念白,绘声绘色,诙谐憨直,真是“千斤话白四两唱”,一个人物在几分钟内已经立了起来,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出戏主角儿颜佩韦的戏份不可谓很少,但是也绝算不上多,且几乎没有大段大段的表演机会。然而侯少奎先生总能在他出场的时间里,牢牢锁定人的心神和眼睛,总是在平淡处演出不平常,一场小小的过场戏,也能演得憨态可掬,气概超凡,令人觉得新鲜惊讶。我想,这就像第一流的厨师可以把白菜豆腐做出神仙级别的味道。一尝之下,发觉层次丰富,入口甘美,回看处也不过是些平常材料,却怎么可以做到如此?

当晚的武戏,也异常干净利索。七十二岁的王德林先生一个踢枪到下场门的动作,只见一道白光,枪“嗖”地一声钻入侧幕,赢得阵阵掌声。而七十五岁的侯少奎先生对付众衙役开打,气定神闲,宛如砍瓜切菜。每次圆场下台,腰板笔直,一手背在身后,昂首疾如旋风而去。可见他除了被誉为“杨小楼的嗓子”外,被赞誉有“尚和玉的功架”,绝不是浪得虚名。

可以说,这一晚的《铁冠图·刺虎》和《清忠谱·五人义》均显示出了北昆迥异于南昆的独特魅力。也使很多不大懂昆曲的观众在《牡丹亭》、《长生殿》之外还可以知道,原来昆曲也有这类金戈铁马的悲壮作品,有这样厉害的艺术家。

他们那么伟大,那么炫目,默默生长,灼灼其华……

(摘自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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