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4日两晚,大师版《牡丹亭》在京上演。杜丽娘一梦而亡似真似幻,18位昆曲大师聚首盛景成真。

18位七旬上下的“大熊猫”,最大的76岁,最小的65岁,准备数月、粉墨串折—沈世华30年没登台,张继青15年没彩唱过,侯少奎新学的《冥判》,张寄蝶自编的“癞头鼋”,张洵澎的膏药从脖子贴到大腿,王奉梅吃着止疼片上台……

7位杜丽娘、4位柳梦梅,一连两天的响排,北昆稍显局促的排练场被挤得满坑满谷,大师坐满了两排,后面则是北昆的年轻演员,如海绵般汲取养料的同时,又一对一负责着老师们的起居安全。台上简练精道,台下忙而不乱,就连每位大师鼓师、笛师的换位都经过了精心安排。

舞台上,从年少时就搭档杜柳的张洵澎和蔡正仁传承着俞(振飞)言(慧珠)的舞台风华,演着演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的校园,即兴跳起了国标,引来一阵喝彩。名丑刘异龙的“石道姑”信手拈来一朵花,插科打诨尽心串联,一张口的川语更是引来笑声一片,出生于武汉的他并不擅四川话,不过经过石道姑是成都人的考证,让这个人物第一次“吃”起了“红油水饺”。

一出《寻梦》,张继青、张洵澎、梁谷音都能演,但每人的回答都惊人一致,“唱什么都行”,不计较个人成全整体。让执排导演陈超印象最深的是,排练时每个人都满宫满调。按理说,他们完全有理由放点缝、偷点懒,可没有一个人这样,“我们总说继承,继承的不是剧本,而应是前辈技艺之外的艺术思想,是对艺术像生命一样的宗教感,还有不守窠臼、恬淡唱戏,而不是用激情掩盖苍白。”

张洵澎:不能给传统随意加“添加剂”

北青报:历经新中国成立前后,舞台辉煌短暂,大都境遇飘零。生活相对稳定后已经年龄偏大或是行当不齐,没有太多上台的机会,可为什么“传”字辈还能成为昆曲史上最不能被忘记的一代人?

张洵澎: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昆大班”(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传承首先要有先生。“传”字辈这代人在新中国成立后翻身感特别强,其实我的老师朱传茗在旧社会曾经非常红,作为男旦,当年他演出,台下的太太小姐都是把戒指扔上去的。后来有一段时间生活很凄惨,直到解放后生活才安定,那时朱老师一个月挣206块,要知道那会儿二三十元就能养活一家,他的生活算是非常富裕了。可是那时的昆曲界已经行当不齐,没法演出了。上海戏校就把“传”字辈这代人请去教学,他们在40多岁的黄金年龄把艺术悉数传给了我们。

北青报:他们在教学上有什么过人之处或是独门秘籍吗?

张洵澎:昆曲不景气后,朱传茗老师一直在老梅(兰芳)先生家学戏生活,而且他的家族都精通音律,像我们俞(振飞)言(慧珠)版《牡丹亭》、《百花赠剑》、《八仙过海》、《墙头马上》等戏,都是朱老师谱的曲,一杯酒下肚,音韵就来了。而且给我们上课,朱老师都是一边吹笛一边教我们,后来我们演出,他也是来场面上的,给我们吹笛。现在我教学生,虽然不会吹笛,但曲牌都是自己念。

北青报:作为最像言慧珠大师的学生,您自己的表演风格也被戏迷称作“澎派”,您怎么看待原汁原味的传承与不越雷池的创新之间的关系?

张洵澎:当年俞言版的《牡丹亭》,我都是在言老师身边演春香,她的表演气质与开明姿态对我影响很深。也正是“传”字辈老师(姚传芗老师)的宽容,才让我有了把民族舞和芭蕾舞的元素融入昆曲,让杜丽娘舞起来的成功。现在教学生,我会要求她们必须原汁原味,不能随意加“添加剂”。所谓昆曲是百戏之祖,要让其他剧种来学什么?不是声腔,因为每个剧种都有属于自己的声腔标识,而是学身段以及表演的规范。但同时也要让传统鲜活起来,既要有新意,又不能乱来。说是在教学生,其实我也在向她们学,她们演杜丽娘是本色,而我从她们身上发现了一个特质,就是“萌”,于是再演杜丽娘,我在大小姐的娇气、贵气上,还加上了“萌”。

蔡正仁:文武双全才是昆曲盛景

北青报:这次演出您担任了艺术指导,在“昆大班”您也是主心骨,您自己怎么看这个班的高成材率呢?

蔡正仁:我们班进校时的60人当时是从4000多人中选拔的,毕业时还有50人,现在还能登台的将近10人,确实在全国昆曲界也算是很有名望的一拨人。这个班成功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当时在全国的“传”字辈老师一共只有20位左右,但上海一地就集中了十几位,他们正处于四五十岁的黄金年纪,把救活昆曲几十年的愿望转化为全心全意教导学生上。

北青报:应该如何概括“传”字辈在昆曲史上的功绩呢?

蔡正仁:正像“传字辈”这三个字一样,他们是一个毕生贡献给昆曲传承的名副其实的整体。牺牲了自己最好的演出年纪,他们中的不少人演出并不多,主要精力在培养学生上。

北青报:18位艺术大家来自南北五大昆曲院团,包括笛师、鼓师也都是通力合作,同其他剧种相比,昆曲似乎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蔡正仁:这主要是由现状决定的,昆曲历经600年沧桑,前200年是生长期、中200年是繁盛期,后200年是衰落期。近些年正在衰落中崛起,这个过程恰恰需要昆曲人的凝聚力。

北青报:“文(戏)重武(戏)弱”是昆曲多年的顽疾,这样的现状有必要有办法改变吗?

蔡正仁:这是昆曲在衰落期留给我们的一个沉重课题。昆曲武戏流失非常多,早年间在江南其实是有文班和武班之分的,“传”字辈老师主要是文班传下来的。严格说我们这拨人都是文班的后辈,武班在我小时还看到过零零星星的演出,现在是基本看不到了。武戏的失传是非常令人痛心的,可以说现在昆曲保留下来的武戏大都是京剧留下的昆曲剧目。北昆的武戏保留得更多一些,要恢复昆曲当年文武双全的盛景是必需的,文武并重也是昆曲繁荣的重要标志。

侯少奎:《挑滑车》我演不动了,希望学生能完整拿下来

北青报:昆曲不景气时您还去拍过电视剧,有没有想过放弃或是转行?

侯少奎:我父亲会的戏有百十来出,可我会的也就不到20出。而且在自己最黄金的年纪,因为时代原因还去北京京剧团唱了十几年京剧现代戏。后来昆曲不景气的那些年,我确实有了不想干的念头,还跟陈道明演了上下本的电视剧《关公》,拍摄时,骑马开打的动作都是我自己完成的。不过后来还是对昆曲的情感要远超其他,传承昆曲武戏才是我该做的。其实京剧的武戏很多都是跟昆曲学的,比如《大闹天宫》、《夜奔》、《探庄》、《挑滑车》等等。武戏曾经是昆曲所擅长的,可现在昆曲舞台的武戏太少了,学生也少。南昆是以“三小戏”为主,也就是小生、小旦、小丑戏,北昆的特色就是武戏,最近我整理演出的《五仁义》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人演过了,《挑滑车》我最后一次演也是1995年纪念我父亲诞辰95周年时的事了,当时是和三个学生一起演的。现在自己演不动了,但希望学生能把这出戏完整拿下来。(记者 郭佳)

(摘自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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