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女伶是《红楼梦》成书于康熙年间的铁证(外一篇)
(修订稿)
《红楼梦》书中描写,贾府为了迎接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的同时,在苏州采办了十二个会唱戏的女孩子,组成家庭戏班子,先集中豢养在梨香院中以备元妃听戏,元妃省亲后由于长期闲置,又分头拨派到大观园宝玉和众姐妹居住的庭院中,作为公子小姐们身边的贴身服侍丫头使用,成为大观园故事中不可或缺的活跃人物。
这十二个小戏子艺名中都有一个“官”字,我们称之为红楼“十二官”。她们是:扮正旦的芳官和玉官,扮小生的藕官、文官和宝官,扮小旦的龄官、菂官和蕊官,扮老旦的茄官,扮老生的艾官,扮小花脸的豆官,扮大花面的葵官。这些小戏子均系女性伶人,由此可证那时戏班中不仅旦角由女伶搬演,生角和花脸也是由女伶扮演的。
当然《红楼梦》书中也写到了男伶,如那个宝玉与之交好且为之大承笞挞的“琪官”蒋玉菡,便是有名的男伶,且是反串饰演小旦(坤角)的男伶。书中尤三姐生死恋的那个柳湘莲柳二郎,似乎也是一个男伶。可见那个时代的戏班子中男伶、女伶均有,性别倒错反串角色的现象,在舞台上也很常见。
这种现象现代人觉得很正常,似乎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请不要忘记,由清代雍乾年间直到清末民初,二百年来我国的戏剧界,倘出现这种现象却是反常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历史时期朝廷禁止蓄养女伶,更严禁女性登台演戏,戏曲界基本上是男伶的一统天下,舞台上一直由男伶反串饰演坤角。
这二百年中,不论什么剧种剧目,舞台上男扮女装、男唱女声,方为戏曲界的正统,以至于成为我国戏剧界的一种传统。君不见近现代著名艺术家梅兰芳、程砚秋乎?舞台上《天女散花》、《贵妃醉酒》那些娇柔甜美的女性形象,都是由须眉男子扮演的。就连旧时的东北二人转,舞台上只有扭扭捏捏、诙谐幽默的一丑一旦,饰演者也都是男性艺人(大老爷们)。
《戏曲艺术》杂志2013年第一期发表一篇项阳的署名文章:《雍、乾禁乐籍与女伶:中国戏曲发展的分水岭》。文中详细论证了从元代到清康熙年间,戏曲界男性与女性伶人均有,但一直以女性演员为主。是雍正和乾隆两位皇帝,为“移风易俗”,根除“倡优不分”的社会劣习,严令在全国实行乐籍和女伶双禁,成为我国戏曲发展史上的一道重要的分水岭。
正由于雍乾两朝厉禁女乐、女伶,导致舞台上一些原本必由女性为之的音声形态,不得不改由男性为之,并由此开创了我国舞台上二百多年坤角男扮的悠久传统,也带来了来乾嘉年间戏剧界的“花雅之争”。“徽班进京”后,京剧开始大行其道;而京剧从进京时期起,坤角便是由男性伶人扮演的。后来流行的其它剧种,也莫不如此。这恐怕也是昆曲这类言情戏衰落的原因之一。
熟悉中国古典戏剧常识的朋友都知道,昆曲是一个高度女性化的剧种,一般情况下剧中生旦净末丑各行当均由女性扮演,在明末清初那个时代,昆曲的女伶一般也都出自苏州,贾府的十二官肯定是一个小昆曲班子。昆曲衰落后,只有流行于江南的越剧和黄梅戏继承了昆曲的这个传统,但这是民国和解放后的事情了,清代雍乾年间女伶和乐籍双禁时期,越剧和黄梅戏也不会有女伶组成的戏班子。
《红楼梦》中的“十二官”均为女性,生旦净末角色均由女性搬演,这只能是雍乾两代皇帝厉禁乐籍和女伶之前的事情,即发生在康熙朝的事情。主流红学界认为是乾隆年间的曹雪芹创作的《红楼梦》,但曹雪芹其生也晚,不可能亲见女伶演戏,也不可能熟悉女伶生活,更不可能胆敢冒犯朝廷禁令,在书中明目张胆写女伶。因此,《红楼梦》必为清廷厉禁乐籍和女伶之前的作品,只能出自康熙朝。
《红楼梦》是一部按照戏剧手法创作的小说,全书深深地打着“水磨腔”(昆曲)的烙印。书中出现的剧种剧目都是康熙三十八年以前戏剧,绝无雍乾时代的一丝印迹,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其创作于康熙朝。红楼故事中将十二个小戏子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实在是写活了,令每一个读者都感觉如见其形,如闻其声,作者必然极为熟悉当时女伶的生活,很可能就是康熙时代的一位戏剧大家,否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前几年,有的红学家还煞有介事地考证,说《红楼梦》书中十二个小戏子,名字中都有一个“官”字,伶人艺名称“官”是乾隆年间的事情。这是一个顾头不顾腚的荒诞考证。岂不知乾隆年间活跃在舞台上的“官”,性别都是男性伶人,如何会有清一色的女孩子?更何况伶人艺名称“官”,出自《新五代史》之《伶官传》,元明清三代各戏班艺人统称为“伶官”,也不是乾隆朝的专利,更不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排他性证据。(2013年9月)
红楼女儿别样美
人们都知道红楼女儿美,但究竟怎么个美法,还真不容易说出个所以然来。红学界那些大师级人物,不乏研究书中女儿美的专家,但读了他们赞美红楼女儿的文章,却往往使人感觉言不及义,如隔靴搔痒,反而使红楼女儿之美更加不得要领。
中国古典小说不太善于对女儿美貌的细部刻画,往往都是用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类套话来间接形容女儿之美;有时再加上几句对女儿“三寸金莲”、“弱柳扶风”的夸赞,来表现其惹人怜爱的袅娜体态,让现代读者实在不容易感受到美在哪里。
《红楼梦》比起其它古典小说来,在描写女儿美的细部特征上有很大进步。虽然也使用一些惯熟的老套词汇,如“艳冠群芳”、“瑶池仙品”、“鲜艳妩媚”、“风流袅娜”等,来象征女儿之美,但书中毕竟还有一些对女儿面部、体态的具体刻画,使十二金钗的美丽有了某些具体的特征,可以让读者去细细品味把握。
但问题又恰恰出在书中这些对女儿面部、体态的具体描绘上,往往不仅没有达到加强女儿美感的目的,反而破坏了读者心目中固有的的女儿之美。就比如那个以“鲜艳妩媚”著称的、“艳冠群芳”的薛宝钗吧,作者描写她的面部特征,居然用了“脸若银盆,目如水杏”八个字——您看到一个银盆大脸、杏核眼睛的女儿,是否会爽然若失、美感顿失呢?
再说那个“身材苗条”、“体格风骚”,“恍若神仙妃子”降临凡尘的王熙凤,作者居然让她长了“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一副凶恶的女强人形象,似乎怎么也同书中她那“粉面含春”的风度联系不起来。还有那个醉眠芍药裀,浑如美神一般的娇憨女儿史湘云,她的长相居然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看了这八个字,您心目中那个女儿之柔美形象,似乎一下子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呢?是否《红楼梦》作者才力不足、美感缺乏,根本就不善于描写女儿之美呢?似乎又不是——以作者如海文才、如椽大笔,怎么能写不好女儿之美呢?好多红学家遇到这个问题后,都犯了糊涂,是赞美曹雪芹为“伟大的美学家”,还是贬抑曹雪芹根本就不懂得美为何物呢?因此红学文章写起来就往往不知所云了。
其实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个曹雪芹身上,红学家们循着曹雪芹足迹,跑到“乾隆文化”、“旗人文化”、“北京文化”中,去探求女儿美之真谛,岂非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当您改弦易辙,返本归真,回到“晚明文化”、“江南文化”、“世族文化”的惟美海洋中,回到昆曲作为全社会文化图腾那个时代,红楼女儿之美的的真谛,就向您频频招手了。
在明末清初这个情本主义思潮盛行文坛的独特时代,全民族的音乐乃是昆曲,而“水磨腔”则是典型的“意淫”文化。《红楼梦》就产生于这个文化背景下,作者甚至公然宣称自己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在这种文化气脉影响下创作《红楼梦》,作者必然自觉不自觉地以戏剧手法写小说,书中女儿之美的形象描写,就是按照舞台之美刻画的。
由于我国古典小说创作缺少人物形象刻画的传统,加之清初“剃发易服”高压政策的限制,在那个时代按照现代小说创作技法去细致描写女儿之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红楼梦》小说的故事铺陈、情节渲染,又需要对女儿之美做出具体描写,怎么办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按照昆曲舞台上戏剧人物的扮相,去刻画书中女儿的形象。
《红楼梦》书中,薛宝钗、林黛玉、王熙凤的形象,都是按昆曲舞台上正旦、贴旦的形象刻画的。舞台上的旦角,如果是以日常女人形象出现,远远观之小头窄脸,观众看不清脸型,反而不美;必须通过化妆把脸部表现得又大又白,这就是薛宝钗“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形象的由来吧,这个形象在舞台上,与“鲜艳妩媚”并不矛盾。旦角化妆时,为了戴头饰,又必须把脸勒紧,把眉眼稍向上斜吊,这也就是王熙凤“丹凤三角眼、柳叶吊稍眉”的扮相吧。舞台上这个扮相可以“粉面含春”,并非凶恶之相。
再看看书中史湘云的奇特形象:“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也应是按照舞台上武旦(刀马旦)的扮相描写的,不存在红学界争议的美不美问题,凡刀马旦上台均是如此扮相。书中史湘云性格“英豪阔大”,也应是如此扮相方妥善。就连林黛玉那“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也无非是舞台上崔莺、红娘一类多情小姐丫鬟的扮相,很大程度上更像是贴旦角色的扮相。
女儿是如此,作为“绛洞花王”的贾宝玉形象又如何呢?书中刻意交代,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这是舞台上典型的小生形象。舞台上哪个小生,不是“面如满月”,“鬓若刀裁”呢?特别是在清初“剃发易服”那个时代,只有死人、出家人、优伶可以保持原来的装束,也只有舞台上的小生,还能避免拖一根耗子尾巴,保留有如刀裁一般的鬓角了。
不仅《红楼梦》书中女儿之长像是按照昆曲舞台上演员扮相刻画的,作者对书中人物穿着、饰物的描写,也是按照舞台上的服装、道具刻画的。如书中宝玉路遇北静王,对宝玉和北静王服饰的刻画,完全是昆曲舞台上年轻王爷和公子哥的演出服饰。对秦可卿香艳卧室、探春阔朗书房的描写,也是按照舞台上的布景道具描写的。这些笔者在《〈红楼梦〉与经典戏剧》一书中有详尽研究,这里就不重复了。
《红楼梦》之所以如此描写书中女儿之美,就因为作者是一位剧作家,并且是以“意淫”为最高境界的戏剧大师。如此描写书中人物形象,既有当时时代的限制,也有作者擅长的原因,还有隐去作品时间地点的需要。《红楼梦》是晚明文化气脉的产物,与《长生殿》传奇是孪生姊妹,她们的共同父亲就是以“南洪北孔”著称于世的洪昇——一位不折不扣的“水磨腔”大师,正所谓“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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