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守松先生好多年了。
他是一位高产作家,差不多每本书都寄赠给我。特别是那洋洋洒洒19卷的《杨守松文集》,沉甸甸的。我翻阅过其中的一些作品,为他的敏锐,他的责任,他的担当,他的才华而感佩。
他知道我喜欢吃面,曾经多次约我去他的糊涂楼品尝他的糊涂面。他说,味道绝不亚于奥灶面。只可惜在苏州分管文化十年,多次去昆山,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做一回“糊涂人”。
前几天,有机会陪同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严隽琪在昆山调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需要召开一个座谈会,我就提议邀请守松先生参加,不仅想听到他对于文化问题的高见,也有点小私心,想见见这位老朋友。
没有想到,开会前我们考察巴城老街和基层公共文化设施时,却在他的工作室不期而遇。那间雅致的工作室里,挂满了关于昆曲人物的照片,楼上两排书架和能够摆放物品的地方,都堆满了昆曲的相关著作。他告诉委员长,不要小看了昆山,昆山不仅是全国经济发展的翘楚,更是文化建设的重镇。经济可以在短期上去,文化却需要长期的积累。
多年不见,守松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也绽放着青春的光芒。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比以前更年轻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昆曲给他的影响。
守松和我都是盐城人,也是地地道道的苏北人。他的家乡口音仍然很重,却爱上了吴侬软语,爱上了百戏之师昆曲。这是没有人能够想到的。
守松送我他的《昆虫小语》和他策划的连环画《昆腔缘起》《水磨新声》,还有他主编的《玉山草堂》第五、第六期。在《昆虫小语》的序言里,他把昆曲誉为“神曲”,说昆曲是“三千清曲,典藏与大千世界;一寸芳心,独秀于万丈红尘”。他对昆曲敬之、拜之、迷之,心甘情愿做“昆虫”。他甚至把昆曲称为他嫡嫡亲亲的“姐姐”。
2005年,功成名就的守松从昆山市文联主席的位子上退休,按理说可以吃点老本,安享晚年,过着惬意舒适的生活,或者轻车熟路,写点报告文学或小说,在文字的王国中遨游。但是,他却从《昆山之路》走上《昆曲之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研究昆曲。
为了昆曲,他拒绝了许多诱惑,甚至欠下了许多人情。他婉谢了中国作家协会何建明副主席要他写“中华一百位名人”的约稿;婉谢了江苏省委原副书记顾浩让他写京剧演员的指示;婉谢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要他写民工故事的要求;婉谢了苏州市委宣传部缪学为副部长希望他写苏州好人的要求……他说,这些人都是曾经帮助过他的恩人,可为了昆曲,他只好在心里一再向他们说:对不起了!
为了昆曲,他遭遇了许多不测,甚至差点搭上了性命。在台湾采访一个昆曲学者,在约好的时间前到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但怕影响别人休息,只好在榕树下和屋檐下“躲雨”一个小时。无奈中给自己女儿发了微信:“台风暴雨漫天飞,牵挂人儿知是谁”。而在采访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的王安葵时,因为急于赶时间遭遇车祸,险些送命。
已经退休的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可他知道属于许多昆曲老人的时间更少。这些年,他差不多满世界飞,寻找那些古稀老人,为他们留下关于昆曲的记忆。他长途跋涉数十万公里,采访近百名专家学者,从103岁的倪传钺,到昆曲专家顾笃璜;从昆曲义工白先勇,到旅美票友侯北人……哪里有昆曲的踪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最近,不懂一句英语的他,还将孤身一人去纽约,拜访百岁曲家张充和,须知,他自己也已年逾七旬。
难以想象,在他瘦弱的身躯中,蕴藏着如此大的能量。他说,这是因为昆曲太美了,太难了。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只能“随缘”,往前走。“因为了解越多,觉得自己越浅;越是浅,就越是要往里面走。”所以,他随着昆曲的美的指引,一直向前走着。他告诉自己,走多远算多远。
我想,他匆匆忙忙走到今天,或许自己都不会想到,竟会走得如此之远,钻研得如此之深。
几年前,谢孝思先生去世时,我曾经组织苏州民进的同志们编过一本小书《一个人和一座城市》。当一个人的名字与一座城市联系起来时,既是这个城市的荣耀,也是这个人的荣光。显然,守松是可以享誉这个荣光的。
有意思的是,当代对苏州文化作出巨大贡献的几位名家,从李根源、谢孝思到陆文夫、杨守松,都不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但苏州成为他们的心灵归属地,他们对苏州如此深爱,绝不亚于任何苏州人。他们像一棵不老松守护着我们的城市,守护着吴地山水、苏州园林、大美昆曲,守护着我们的文化。
守松先生,我向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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