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中,《牡丹亭》《长生殿》堪称两部经典之作,而《长生殿》中的“唐明皇”一角则属于昆剧行当中的大官生,没有深厚功力,很难胜任。蔡正仁既是《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又是《长生殿》中那位风流倜傥的“唐明皇”。他在剧坛被誉为“小俞振飞”“活唐明皇”“昆曲第一冠生”。听说自己被评上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的杰出贡献奖时,这位国宝级昆曲大师正在上海前往北京的火车上,他兴奋又有些惶恐:“这些年,我所做的其实就是一名昆曲演员应该做的,没想到政府和专家们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这么大的荣誉和如此多的鼓励。”伴随着一贯爽朗的笑声,蔡正仁回顾了自己六十多年的艺术生涯,他说,他要做个名副其实的昆曲人,继续用自己毕生的精力,培养昆曲的下一代,发扬光大中国的昆曲艺术。
考上“昆大班”
蔡正仁在江苏震泽长大,从小就是个戏迷,看遍了京剧、越剧、锡剧、评弹、滑稽戏,却唯独没看过昆曲。七八岁时,他就开始领着弟弟妹妹学戏台上的唱念做打,有时还要把故事改编成戏,他既当导演、主演,还是小团长。“和昆曲结缘,纯属偶然。”蔡正仁回忆,因为自己“家庭成分”不好,所以上不成学,不过有一天,父亲看到了《解放日报》上“华东戏曲研究院开办昆曲演员训练班”的招生广告,想到可以让喜欢“演戏”的蔡正仁去学戏。“可惜不是京剧,看昆曲的人太少了。”当时,父亲是这么对蔡正仁说的。可去传说中的“大上海”,这对蔡正仁有很大的吸引力。于是,他偷偷写信给在上海的舅舅,舅舅给他寄来了招生简章。初生牛犊不怕虎,12岁的蔡正仁只身踏上了去上海的应考之路。
很快就到了初试的时间,训练班只招60人,可是有几千人报考。考试当天很冷,上海的考生们穿着鲜艳的毛衣,还有蔡正仁从没见过的毛呢大衣。从小镇来的蔡正仁穿得鼓鼓囊囊又土气,但他给自己鼓劲:“土气没关系,关键有志气。”上海的小孩大多有家长陪同,蔡正仁则是单刀赴会。初试并不复杂,主要考察小孩的扮相、嗓音、表达能力和模仿能力。主考老师就是蔡正仁后来的恩师——“传”字辈中赫赫有名的朱传茗、沈传芷老师。老师让他唱歌,他只唱了一句,胡琴的弦就断了。老师加高调门,但始终跟不上蔡正仁的嗓音……过五关斩六将,1954年2月25日,蔡正仁终于正式来到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报到,这就是后来昆曲史上著名的“昆大班”。回忆起当初的经历,蔡正仁不禁感慨:“这就是缘分。要不是上不成学,我也不会报考学戏,不过更重要的是,当时政府决定重振昆曲,这个绝妙的机缘,正好被我遇到。”
“昆大班”拥有行当齐全、水平一流的教师队伍,在蔡正仁的记忆里,新的学习生活新奇又珍贵:“我既得到沈传芷老师的启蒙指导,又得到俞振飞大师的精心教诲。”
坎坷学戏路
然而,学戏之路却没有蔡正仁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在“昆大班”学习的第二个学期,蔡正仁报名学习老生行当,因为各种原因,后来有一阵,他还转去了武生组。当时,他苦闷又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学哪个行当。1955年,俞振飞的一出《评雪辨踪》给蔡正仁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他被小生艺术的魅力深深吸引,越看越有劲,越听越有味。后来,学校排《断桥》,缺个“许仙”,小生组里的学生试下来都不合适,沈传芷老师想到了蔡正仁。一试,沈老师果然点头:“就要他了。”蔡正仁终于找到了自己艺术的“归宿”——“小生”。
1957年,成为“小生”的蔡正仁和同学一起去复旦大学演出,为了保护嗓子,他特地戴了个大口罩,可是晚上上台,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当天,俞振飞的《三醉》唱得蔡正仁如痴如醉,金声玉振,珠圆玉润,对比自己在台上所出的洋相,蔡正仁痛下决心,一定要向老师学习,练出一条好嗓子。那年暑假,蔡正仁每天跑到大运河旁边旁若无人地喊嗓,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回到学校汇报演出时,蔡正仁就像换了一副嗓子。从那时起,他坚持天天练嗓,练就了一副宽厚洪亮的好嗓子。
“俞振飞老师对我的艺术之路,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为我搭建了成才上进的艺术平台。”说起老师的指导,蔡正仁充满感激。1958年,蔡正仁的左眼意外受伤,几乎失明,他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不过也因此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当时俞振飞出访欧洲,特地写来一封长长的慰问信,其中有一段使蔡正仁在病床上差点跳了起来:“正仁同学,我知道你眼睛受了伤,心里不好受,但我相信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是会很快得到康复的。在医学上我无法帮忙,但在艺术上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等我欧洲演出回来后,那时我相信你一定康复出院了。请你放心,你想学什么戏,尽管提出来,只要你愿意,我都愿意教。”蔡正仁因祸得福,他跟着俞振飞学了27年的戏。
为昆曲奔走
蔡正仁的经典代表剧目《太白醉写》是出难度极大的大官生戏,学这出戏时,他才18岁。俞振飞曾说,《太白醉写》有“三不能演”,一是年轻演员心粗气浮缺乏理解的不能演;二是肌体不能松弛,僵硬、气横的不能演;三是对诗人缺乏理解的不能演。18岁的蔡正仁自然做不到这三点,他懵懂中学了这出戏,形有几分相似。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40多岁的蔡正仁有一次受邀到南京演出《太白醉写》,在舞台上扮演李太白时,突然觉得哪儿都不对劲。那晚,他失眠了,连夜写信给俞振飞:“老师,我演《太白醉写》已经几十次了,为什么这次怎么演都觉得不满意呢?”后来,他收到了俞老师的回信:“正仁,你终于明白了,我等你这句话足足等了20年。”后来,《太白醉写》成了蔡正仁真正的看家戏。
在朋友眼中,蔡正仁总是乐呵呵的,就像他的老师俞振飞,活得天真潇洒,不受名利的羁绊。昆剧团访欧访美,演员们争先恐后地要求参加,而蔡正仁则嘿嘿谦让于一旁。1983年,市文化局送他到市党校“强化班”学习半年,想培养他做上海昆剧团的领导,没想到,他却在“毕业志愿”里写:“我要演戏,不想当官……”然而,上世纪80年代末,一心只想演戏的蔡正仁在上昆危难间被推上了团长的位置,而且一干就是18年。“出人出戏,是一个戏剧院团的生命线。”蔡正仁说,所以培养新人、创作新剧,是他一直坚守的艺术准则。一直以来,蔡正仁心里装的不仅仅是上海昆剧团,中国的昆曲发展是他最关心的。当1993年“昆三班”学员从戏校毕业、进入“上昆”当演员时,蔡正仁等剧团领导作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此后的工作重点转移到这批青年身上。人才要培养,也要“留住”。时任上海昆剧团团长的蔡正仁为此煞费苦心,除以情留人之外,更为他们创造了很多有利条件,提供多种成长的机会。作为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蔡正仁的提案集中在“对昆曲重点扶持和保护”“文艺立法”。他还曾撰写《关于昆剧若干问题的个人浅见》,为昆曲事业的发展四处奔走。
做演员“老蔡”
生活中的蔡正仁,人称“好好先生”,上昆的人都爱叫他“老蔡”,还有不少年轻的粉丝说他像可爱的“维尼熊”。退休后的蔡正仁,依然为昆曲忙碌着。年纪大了,上台演出,如果穿上两寸高的厚底,有崴脚的危险,他还特别定做了厚底:外面有拉链,里面有鞋带,来个双保险。蔡正仁眼睛不好,《长生殿》的舞台上有很多台阶,大家都为他捏把汗。四本《长生殿》演了一轮又一轮,演出完毕,蔡正仁常常全身湿透。“累,可是我累得高兴啊。”蔡正仁很享受演员“老蔡”的感觉。
一周前,他在苏州昆剧院新址落成典礼上亮嗓。前几天,他和张洵澎等昆曲界的老演员在北京天桥剧场上演了一台“大师版”牡丹亭。后天,他又将启程赴京上演一台上昆五代同堂的《牡丹亭》。年底,他将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长生殿》。明年他将为第六届中国昆曲艺术节排一出大戏。“忙是好事情,说明昆曲有人要看,我很高兴啊。”谈到排得满满的日程,蔡正仁兴致很高。
不过蔡正仁也坦言,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排很多新戏了,他把他的人生追求和事业定位,已经战略性地转移到昆曲的传承上,“这是我义不容辞的,我要为昆曲界多培养几个优秀小生、大官生。”蔡正仁坚定地说。尽管他已经退休,但平时只要有空,就会踩着自行车去团里排戏教戏,“昆曲艺术的传承发扬是我一生的事业。一位优秀的表演艺术家,要有出色的人才来传承。‘传字辈’老师们最大的历史功绩就是他们实现了‘传’。否则,就没有我等之辈,也没有今天昆曲的六大院团,要看《牡丹亭》《长生殿》也只能去图书馆里看文本了。”他不厌其烦地给昆五班的学生们拍曲、教身段、说戏。
蔡正仁的学生来自四方,他们早早预订了蔡老师的“档期”,都想再学几个老师的看家戏。
说蔡正仁的生活就是昆曲,昆曲就是他的生活一点都不为过,他相信经过昆曲人的不断努力,昆曲的发展前景一定会越来越美好。
成就简介
蔡正仁,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1961年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剧演员班。工小生,尤擅官生。师承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及沈传芷、周传瑛等名家。其嗓音宽厚明亮,膛音充足,底气饱满,演唱满宫满调,感情真挚,表演洒脱大方,能昆能京,唱念俱佳,有“小俞振飞”“活唐明皇”之美誉。
代表剧目有《撞钟分宫》《惊变埋玉》《迎像哭像》等传统折子戏,以及《长生殿》等大戏,塑造了昆剧小生中官生、巾生、穷生、雉尾生等各种行当的不同人物。
曾获第四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第五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荣誉表演奖。2008年当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曾多次赴香港、台湾等地区及日本、美国、德国等国家演出、交流讲学,受到热烈欢迎和好评。
蔡正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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