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方面:动笔之前,想找一个貌似平淡的字句来起个头。热门戏《惊梦》“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这里用的是半阙【生查子】词牌,五言四句。而汤显祖在第三句上情不自禁地多用个“得”字,竟使杜小姐情意缠绵,心潮荡漾。五百年来广大听众读者,能不为之喝采,神往,痴迷?
《牡丹亭*硬拷》【折桂令】“则那石姑姑她识趣拿奸纵。”的“纵”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石道姑是柳梦梅的盗墓同伙,而柳生竟供认她“识趣拿奸”,即迂又狂地陷于不可收拾之地,最后干脆说自已被道姑亲手放了。如此荒诞曲折的案情,缩成一句,末了以衬作正押上韵,用个“纵”字结束,一字之奇,化为谈笑而捭阖人寰,非汤翁孰能。
《牡丹婷*旁疑》【尾声】陈最良唱:“清绝处,再踟躅。糁东风穷泪扑疎疎,则恨的锁春寒这几点杜鹃花下雨。”穷儒不忘孔子绝粮,藜羹不糁之故事,语气凑合恰当,而“糁东风穷泪”堪称绝妙好辞。(今扬州语系仍称粗米粉为“采子”想即糁字原意)
《玉簪记*琴挑》小生唱【朝元歌】“一曲琴声,凄清风韵”之后,人们都改词唱“怎教人不断送青春”。绕了弯子,反觉不顺畅。这地方原著和《纳书楹曲谱》都是:“怎教你断送青春”,直接指向妙常较为合理。改谱的人莫非认为当时二人心迹渐明,小生更喜得发狂,唱句多加个衬字,有助台上表演灵活而已。当推考整个故事情节后,觉得潘陈的迹爱,即有热情的拭探,追求,更有严密的防范和约束,非旦妙常有僧俗之戒,潘郎也绝不肯得意忘形。否则因小失大,佳偶难成,败坏名声,连累亲戚。我诚恳地希望潘相公千万把住分寸,不要变得油嘴滑舌,动作轻浮。
关于《长生殿》唱词,由于历史遗留原因,有好几处被扭曲之后,至今未见平复(具本的扭曲开始,可定于1901年秋辛丑条约后慈禧回銮听戏之日)例如:《闻铃》【尾声】原著和《纳书楹曲谱》载明“迢迢前路愁难罄,招魂去国两关情,啊呀望不尽雨后尖山万点青”。除平辅直叙的第一句外,第二,三两句皆作者安排的精辟之作,“招魂去国”是史家直笔,其中也包括揭穿玄宗隐私虚伪的文人曲笔。众所周知,玄宗所谓:“两关情”,其实只关情去国失位。马嵬坡掩面挥袖,何尝对杨妃关情?太子党专权,永王璘被杀,这才是玄宗真关情而无可奈何。于是作者以敏锐的观察力写出了尾声末句“望不尽雨后尖山万点青”。记得现成曲文有:“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吩咐与东风”,黄山谷词有:“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此皆妙语生花,神采之笔。好曲词反而失传不唱,只因西太后去国亡夫,两次逃难,伶工们怕犯忌讳,不得不草草改词唱到如今,文意当然不值一析。如今要恢复原词来唱,只须曲友响应,并非不可能。
《长生殿*弹词》之【八转】一段,也有同上犯忌讳原因,面临失传危险。记得前人有同情洪昇不幸遭遇的诗句:“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谁料到清末,国弱君昏,外患频起,死后的洪昇,还是如此倒霉。(作品被阉割)另有一事,值得为他庆幸,细察他的曲词摹仿力特强为世人公认之外,近代已有人发现他在文意烘托上的创造性。例如:《惊变》《埋玉》之后,他对《闻铃》的上场,始终未让陈元礼和羽林军露面,当高力士出场喊:“军士们”时,军士只在幕后应声而已。这里使用了冷与热,大视圈与小视圈的对比,衬托出唐明皇和高力士的凄凉冷落,同时更为偏重唱功,抒发文意,声腔的“百板【武陵花】”提供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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