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看戏时我们在看什么——评新古典庐剧《孔雀东南飞之焦仲卿妻》
在广州合肥几年的看戏生涯中,烂戏偶遇,好戏难得,大多却是索然无味的。一戏散场,穿梭于三两人群,流连于微博微信,常闻常见对戏只言片语的评价。大多感性而直接,文辞朴素而简单。然而时常会有这样的疑惑甚至恐慌:众人拍案叫绝你觉得索然无味,你泪眼婆娑而旁人无动于衷。看戏自然是一件个人的事情,我一直坚信除了戏本身之外,观众个人的经历性格审美,甚至当天的季节心情,剧场内的空调温度,都会影响我们对一戏之观感。那么究竟是否存在一些基本的评价标准?我想大概是有的,那么,借近日上演的新古典庐剧《孔雀东南飞之焦仲卿妻》(以下简称《孔》),谈谈当我们在看戏时,我们在看什么?
看戏,最直接调动的自然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所谓“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尤其看戏听戏,那便是视听并齐的享受了。庐剧《孔》在舞台呈现上,确实占尽了视听之优势,简直让人开了眼界,故笔者戏言此戏是“论道具人物的七十二种出场方式和灯光的一百零八种变化”。所见,升降台的使用使得道具和人物“神出鬼没”,省去了人工撤换道具一序,使得全戏异常流畅顺滑;而灯光的丰富极大地加强了舞台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变化。所闻,此戏现场伴奏和音响伴奏兼用,在唱段时多用音响音乐伴奏,在科白处则多用现场伴奏,灵活而不拘一格;唱段和宾白,唱段多用普通话,宾白则庐语迭出,二者融合,亦俗亦雅。但是,这些仅是一戏之皮相,戏究竟如何,还得再看。
看戏,再次调动的便是情感体验了。《孔雀东南飞》作为我国古代最长的叙事诗,已然是一个双线并行结构的,有充分矛盾冲突,有鲜明人物个性和大量动人细节的诗式故事。可它叙述的却是一个几乎简单到极致的爱情悲剧:焦仲卿与刘兰芝因情不得延续而为情而死。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却似乎提供了所有爱情的母题:那焦母也不是焦母,是普天下男女爱情中所遇千万困难险阻,那死也不是死,而是化为连理枝化为鸳鸯的重生。这样一个故事是俗的,是家长里短的俗事,但这样一个故事也是雅的,雅在俗事中坚守的一些珍贵的情感。庐剧《孔》的改编意图十分明显,它提供了一个现代视角,将刘兰芝化为“富家女”,将焦仲卿化为“小公务员”,将焦母与刘兰芝之间处理成因生活理念与性格上的不同而生发矛盾,这些都是从当代人视角出发所做的考虑。而其间也增添了许多情节,如大婚之日焦母退箜篌,如仲卿雪地取寒为病中兰芝冷敷,以此加强了戏剧矛盾,将事件和矛盾都进一步具体化和强化,化“无事”为“有事”,化诗化为叙事化。这些都大大有助于当代人体验到一个两千多年前的故事本身内含的情感,也让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的故事的当代意义。
有的戏以情动人,有的戏则以理服人。我们常常在戏之情感浓烈时调动起自身的情感体验,而在冷静之时调动起理性思维。《孔》一戏之情自不待言,然而这种情已经有所移位,正如此戏剧名的后缀——“焦仲卿妻”,此戏关照的,多从纯粹爱情移位至刘兰芝之情。此戏甚至于戏中设置了“无名氏”,此无名氏既是刘兰芝的化身,亦是一个常常说出“古诗里就是这么写的”台词的的现代人。无名氏作为刘兰芝的化身,为我们道出了刘兰芝少女情怀的幻灭,生于樊笼的无奈,家婆嫌弃的辛酸,自请而归的倔强,空等无果的寂寥等等女人心事,细腻而委婉。而无名氏作为此戏之现代视角,正如《孔雀东南飞》一诗末尾“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一句,又让此戏最终落脚于冷静与反思。它改写了诗中结局,令焦仲卿自挂了东南枝,而刘兰芝却没有“举身赴清池”,而是以焦母哭叹,兰芝反思作结。此戏反思了一场情之寂灭因何起,似乎更符合现代人的思维,不求情之极端,而求情之安稳。
台上的戏散了场,而看戏人心中的戏却还未散场。好戏常常是使人念念不忘的,让人乐于倾诉于他人的。甚至每次回想都要叹息落泪或者捧腹大笑,都如同回到那个黑暗剧场中,仿佛重新感受到当时的季节和温度。这大概就是看戏的最后一步——体会一戏留在心中的回响。庐剧《孔》留在我心中的,是一场视觉盛宴,更是一场情之寂灭与反思。
戏之后,自然有人要谈此戏对于剧种的意义,我对庐剧知之甚少,不知此戏对于庐剧是否有突破,但能肯定的是,这是一场各方面都优秀的演出。至于说此戏是否是否有庐剧味道,我想至少在宾白处有所感觉但在唱段上面感觉不强。如果要吹毛求疵一些,我想讲,克制与理性,宣泄与情感,从来都是相生相克,此起彼伏。“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意为失偶之孔雀来回徘徊,寻觅哀鸣。艺术是感性的,只有让观众感受到心有戚戚的切肤之痛,反思也许才具备多一些温度。诗中写道,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而“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也许我们正是诗中的行人,也是曾失去所爱之人的“寡妇”,只有爱之深,才有失之痛,最终方有思之切。可正如剧末那只令观众哗然的、明明失独却被当做了希望的孔雀,我见了刘兰芝之情,见了焦仲卿之情,却见不到爱情。当然,这只是一个爱吃苹果的人对雪梨的评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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