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6年来自己编写的庐剧剧本寻求公演经费的经历,74岁的李光林脱口说出了三个死:累死、急死、烦死。
2009年12月14日上午,他套上件棉大褂,将《劝夫戒赌》的庐剧剧本塞进背篼,向位于淮河路的合肥市庐剧院出发。可是站在合肥市庐剧院门前灰色的台阶前,李光林的脚步变得有点迟疑,嘴唇也有些哆嗦。之前的6年,小到街道社区的文化站,大到市区的文化局,他跑了40多遍,全都无功而返。就是这个合肥市庐剧院,也已来过6次。
一个好本子有多难找
“这是我写的庐剧剧本《劝夫戒赌》,请看看能否申请到演出经费。”僵硬地坐在合肥市庐剧院三楼办公室椅子上,李光林好像在背诵一篇文章。这句话他在纸上或者口头上演练过多次。回答是“本子我看过一眼,创作水平太差,回去再想想或找别人吧”。
“表白”再一次受挫了。李光林从背篼里拿出了一个半旧的记录本和一沓有些泛黄的申请信。翻开这些,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他的生活轨迹。
本子首页,歪歪扭扭的一排排钢笔字记下了李光林编写庐剧《劝夫戒赌》的初衷。
2003年4月的一天,家住瑶海区红光街道钢北社区的李光林在家一边翻阅着老照片,一边跟老伴聊着往事:小时候在农村听说一个故事,有户家庭,一男子嗜赌成性,他妈和他妻子两人为了解除他的赌瘾,变着法儿地劝他,他最终在村支书的帮助下,明白了只有勤劳和智慧才能发家致富的道理。
“我看你在家闲得难受,你这么喜欢庐剧,那按照这件事写个剧本吧。”妻子随便的一句话点燃了李光林的创作欲望。在妻子说话当夜,只读完初中的李光林便开始动笔写自己的庐剧大作。之前,他只在报纸上发表过一些豆腐块文章。
当月底,李光林写完了一篇8000余字初稿。故事的内容没变,只是时代背景换成了当今的小康社会。“作品主题没问题,赌嘛,在哪个年代都会有。”李光林满怀骄傲地翻阅着,并在首页前用红笔写上了三个醒目大字:“婆媳情”。
“‘婆媳情’是我起的剧本名,后来庐剧名家丁玉兰说题不符文,于是帮我改成了‘劝夫戒赌’。”上午10点,李光林把这句话在办公室里又说了一遍,还下意识地向剧本首页上指了指。
“老人家您还没听明白啊,丁老说的题不符文只是其中的一个缺点,这本子我看过,缺点多得是。”坐在李光林对面的合肥市庐剧院办公室主任汪洋说。
一笔演出费有多难求
从2003年5月起,李光林先后找了合肥市文化局、合肥市庐剧院、瑶海区文化局、红光街道文化站等相关单位近十家,跑了40余次。
“找了这么多年我也知道我作品的缺点:主题不突出、情景简单、没有韵脚……但我真的是热爱庐剧,想我对庐剧的6年心血能够结成成果,想我的剧本有天能够搬到舞台上。”李光林无奈地说,“我也找怕了,每找一次就脱一层皮。”
“有多少年了,我们都没看到像你这样喜欢庐剧的人了。” 作为一名长期与庐剧打交道在合肥市庐剧院工作了多年的资深庐剧工作者,汪洋明白李光林这前前后后的6年,“但是确实你的剧本存在很多硬伤,尽管你的本子自己改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也很想得到一个好本子,也很想有更多像李光林这样热爱庐剧的人。” 汪洋慨叹,李光林尽管写的剧本水平不行,但像他这样热爱庐剧的人不多了。“李光林这样的人实际上反映的是我们庐剧现在面临的尴尬。”
合肥市庐剧院书记胡志楠也说, “像李光林这样深爱庐剧并愿为之创作的人现在太少了,但别说他一个爱好者想申请演出经费,我们剧团想筹得一笔费用也很难。”
对好的庐剧剧本缺乏和剧作家人才流失的现象,胡志楠有个更鲜活的解释:“剧作家就好比一个大厨,他做的菜就是再‘精雕细琢’,一天也只能卖出去几道;而做成家常便饭,叫好的人多,一天会卖出几百份。”胡志楠叹了口气,“要知道,没有好剧本,对庐剧的传承创新是种灾难。”
汪洋说,受“短平快”的快餐文化的影响,不少以前的庐剧剧作家改行写电视剧去了。“那玩意每写一集就能赚一两万。”汪洋说,现在整个庐剧面临好剧本缺乏的状况,尽管李光林这样的草根作家热爱庐剧,但庐剧的创作真的很难,“写好一个庐剧要长期体验生活,即便写好了也不一定就能采用。你说为什么?” 汪洋反问记者,“当然是经费问题,真正的专业庐剧作家写出的剧本都不能筹到经费,所以他们都改行写电视剧,因为电视剧坐在电脑前一晚上就能编两三集,他们不写电视剧那是吃饱了撑的。”汪洋猛吸了口烟,“专业庐剧作家都改行是因为庐剧剧本难以搬上台,所以你想想李光林的本子能申请到演出经费吗?”
胡志楠介绍,庐剧院作为差额拨款事业单位,除了政府举办的一些活动给予拨款支持外,其他演出费用自筹。“只能靠自己找市场,要找到有单位要演出时才能获得赞助经费。像庐剧这样日渐衰落的地方戏,真正感兴趣的单位又有几家呢?”胡志楠透露,现如今,争取到的赞助费用对全院支出费用只能算杯水车薪,庐剧发展常面临“饿肚子”的现状。今年到现在,全院获得最大一笔单位赞助经费是在“纪念丁玉兰从艺70周年晚会”上获得的一万元,“那完全是看在丁老(庐剧‘皇后’丁玉兰)的面子上。”
长久以来,一种比拼的情绪在胡志楠心里生长。“同样是全省首批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名单的地方戏剧,我们庐剧的生存状况为啥跟安庆的黄梅戏的生存状况差距这么大?”胡志楠说,相对庐剧,黄梅戏有着更强的政府扶持度。有了扶持,就有了宣传,在百姓中就有了广泛的认知度,就不愁没市场,筹得资金也水到渠成了。“安徽省黄梅戏剧团一年的演出有很多,还有很多应邀去外地的演出,就是缘于这个道理。”
一间排练房有多难寻
“我们办公的整层楼都是借用的。”汪洋将手中的烟朝烟灰缸内磕了磕,对李光林说,“这点你肯定想不到。”
汪洋的话不假。这栋隐匿在淮河路高楼大厦间的三层建筑,是合肥市文广新局的老办公楼。如果不是看门牌,很容易被人当做是仓库。楼的前两层现在成了居民住房。沿着黑漆漆的楼道上去,庐剧院工作人员办公的场所只三楼一层。汪洋的办公室内除了简单的桌椅外,没有电脑。一台看上去很旧的空调即便开着,也感觉不到热气。
让李光林更想不到的是,整个庐剧团竟没有一个特定的排练场所。“我们排练的地方因为是临时租借的,时常走马灯似的轮换。”汪洋说。
省文联多功能厅、庐阳城隍庙大庙、银河菜市场写字楼……这些曾经的租借地在汪洋脑海里飞速闪现,画面最终定格在庐阳工业园的合肥铝厂工业部。“悠扬的琴声、声情并茂的唱腔飘荡在散发着霉味的旧厂房里,莲花碎步流连在木板简拼的舞台上。”汪洋无奈地表示,“没办法,目前条件就是这样。”
一道人才断层多难迈
听到这里,李光林也开始醒悟,曾经自认为能申请到经费就“大功告成”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他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但是庐剧院长王礼福的一番话又让他坐了下来。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王礼福套用了电影《非诚勿扰》中的一句经典台词,这句话也是他去年8月份上任以来的内心写照——现在庐剧院的人才储备和培养机制就存在着很大问题。
“现在剧团里挑大梁的都是1993年招进来的,直到去年才在全省招收了40个名额,其间的十几年一直没有新血液进入。”王礼福遗憾地说,由于没有后备人才,庐剧演员出现了断层。与黄梅戏相比,庐剧正好缺少了像马兰那样承上启下的整整一代演员。因此,庐剧错过了第二次发展良机。“另外,原先一些表演庐剧的演员改行拍起了电视剧和电影,使得队伍从最多的130多人减少到目前的90余人,这也是造成目前局面的原因。”
其实,王礼福心头一直有个念想,就是有一天合肥市能建成一所专业培训庐剧人才的艺术院校。要是真建成的话,人才储备和培养体制就成型了。“这很有必要。”他加重了语气说。
“重生之光”能照多远
这一次,李光林申请经费的请求被“温柔地扼杀”了,但是他的嘴角还是浮出了一丝笑意。
李光林说,无论是汪洋、胡志楠,还是最后进入办公室的王礼福在跟他讲话时均多次提到,近两年政府加大了对庐剧的扶持力度,加之庐剧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让他看到了庐剧重绽芬芳的那一刻。
汪洋说:“庐剧是合肥市唯一一个国家非物质遗产名录的剧种,其主腔和小调有300多种,是我国曲调最丰富的剧种之一。”王礼福讲:“近两年我们庐剧团每举办一场《文艺百场下基层》,政府都会给予5000块钱的演出补贴。”胡志楠回忆:“2007年庐剧团赴香港演出,一部大型舞台剧《李清照》演完,观众掌声不断,演员谢幕都谢不下来。”
胡志楠的话让李光林联想起同样在2007年,他的本子《劝夫戒赌》在琥珀山庄的唯一一次试演。“丁玉兰老师前前后后对本子修改了4遍,又自己掏出1000多块钱请来乐队和演员,成功将剧本搬上舞台,群众反响热烈。”而今,这位50多年前曾在毛主席、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面前演出了《休丁香》、《借罗衣》等名作的庐剧名家丁玉兰,已有78岁了。对于庐剧,这位老人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庐剧在合肥的地位是胜过黄梅戏的,当时我在合肥演出的时候,每次看的人爆满,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那时老人看得多,年轻人唱得也多。”
而如今,庐剧根本没有固定的演出场所,“多半是在社区和乡下搭个临时的小棚子演出,而来看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但丁玉兰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的时候坚定地表示:“庐剧的发展离开了上级领导的关心和群众的支持,将一无所有。我盼望着庐剧的‘重生之光’快点到来。”
天依旧灰蒙蒙的,走出庐剧院的李光林突然想起了丁玉兰曾说过的一句话:“庐剧是合肥人的本土艺术,就像人人爱吃的咸鸭子骨头一样,越嚼越有味。”
“这种味道一定是老少皆宜的,不是吗?”他轻声自问。(吴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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