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露:庐剧就是田野上的荠菜花
“庐剧带有原生态的野性,从未为它的生存担忧过”
“立冬一过,农忙结束了,粮食也在仓里了,该娶媳妇的该生孩子的,该是享受的时候了,心灵该接受滋养了。庐剧就像我们现在说的心灵鸡汤。家里有人高中啦,糟糠之妻不下堂,儿子是不是孝子,邻里之间是否有矛盾,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家庭琐事,无一不在中国的戏曲里。”中国剧协理事、安徽剧协顾问、安徽大学戏剧史料硕士生导师侯露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直言,渐冷的冬日正是庐剧在乡野热闹之时。从旷野走来的庐剧,在她眼中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田野上的荠菜花”,侯露说自己从来没为庐剧的生存担忧过。
意义“庐剧有让灵魂喘息的功能”
集山歌、茶歌、渔歌、秧歌、门歌于一体的庐剧,充分体现了安徽这块土地“和、合”的人文精神,“庐剧是小戏种,《舌尖上的中国》讲的是吃,一个地方一个口味,地方戏曲也就是舌尖上的小调,你在寿县古城墙上,听到胡琴的声音,有人唱推剧;或者你在北京皇城根儿,老城墙那边出来胡琴的声音,那是什么感觉?有声有色。”在侯露看来,从一个孩子的出生到一个老人的告别,请一台戏曾经是伴随一生的生活方式。
草台班子是半业余的,没有剧本,“那些人本事可大了,张口就能来,能把小戏唱成大戏,《点大麦》说家里好吃懒做的男人不会撒种子,不知道一个坑里只要撒几粒,完事后这男人出去赌,赌输了就出去四乡八村唱戏泡妞。戏说那要冷水泡茶,慢慢泡,为什么,因为以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过日子可不是慢慢泡。这都是生活的感悟啊。”侯露说,庐剧里到处是生活,而最悲的地方要哭湿好几条小手绢,《休丁香》说不上媳妇哪里不好,但“就是要休了她,跟他不好的表妹在一起。这个丁香回去路上的悲伤回忆就会让有同样命运的妇女跟着哭,好在好心人解救了丁香。结果N年之后,丁香家门口来个瞎子,前夫来要饭。丁香盛了满满一大碗饭,里面还有合肥人爱吃的咸鸭子。”
侯露觉得,现在大家压力很大,都寻求很刺激、很自虐的东西来稀释压力,“我们最会的其实是一阴一阳,相反相成,太紧张了要松弛下来,讲究中和之气,苦到不能苦的时候转过脸,让你好人好报,让受苦受罪的人获救,这叫‘灵魂的喘息’。”在她看来,戏曲包括庐剧就有这样的功能。
现状“现在剧团没能形成集团军”
从“倒七戏”“小倒戏”到“庐剧”,1955年7月1日省政府批准定名“安徽省庐剧团”,庐剧正式成为这个剧种的名称。侯露感叹安徽了不得的地方是可以跨越时空,“我们的贵池傩,上古时期怎么去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在那个故事中演绎对光明、收获、勤劳这些大的正能量的肯定,上古几千年的东西能够在安徽找到。”
同样让侯露赞叹的是庐剧草台班子的生命力,“我们2006年开始调研,一直都有一两百个草台班子,一直活跃着。我们授予三河、肥东县‘庐剧之乡’,放下锄头进厨房,拿起锅铲子都在唱,巢湖、无为、含山、庐江,哪个地方不唱庐剧呢。”
当年风靡江淮的庐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小倒戏更名为庐剧之后第一部标志性作品。在侯露看来,建国以后庐剧的一时风行和当时的物质文化状况有关,第一代领导人把民间小戏请进了殿堂也是功绩卓著,“黄梅调成了黄梅戏,小倒戏成了庐剧。”她告诉记者,庐剧是安徽省流行区域最大的一个戏种,“从流行的角度讲,黄梅戏搞不过庐剧。黄梅戏主要是沿江的十几个市县流行,黄梅戏是走水的,庐剧可以翻山,到黄山徽州那边也不是黄梅戏的天下。”
让她颇感遗憾的是,文革结束后,省庐剧团给了市里,“它就给压下去了,山是堆起来的,弹药有个尖。现在庐剧只是一个地方力量,形不成一个集团军,各唱各的调,本来历史上就说六安的庐剧叫山腔,巢湖庐江是水腔,现在去掉一个省庐剧团的话,就各唱各的调了。”
生存“庐剧就是荠菜花带有野性”
虽然没有了省庐剧团,但侯露觉得对庐剧保存力量没有任何威胁,“芜湖的没有了,就剩合肥的和皖西的两个了,剩下来就是我们两百个草台班子。但庐剧亡不了,肥东的刘长芬,在自家的自留地盖剧场,盛小五就打安徽红星庐剧团的牌子,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就打安徽牌,庐剧有角儿,怎么没有角儿。”
侯露表示,庐剧就是田野上的荠菜花,“带有原生态的野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一年初六的时候,我问刘长芬开年大戏什么时候唱,说初五。哪像你们不出十五还是过年,那时候合肥大小剧场大家都在放假,我们过去,到唱戏的地方,雪都铲掉了,一群女人洗碗烧饭,刘长芬他们几个化妆,忙着呢!一桌子瓜子花生糖,屋里一溜热水瓶子,过来个熟人再唠个嗑,你想想那个景象。”“请刘长芬演出的就是一个老村长,唱十天,就是为了答谢乡里乡亲,感谢大家的支持,不然讲话哪个听我的?五个儿子在合肥都是建筑业的大鳄,回家出钱,把路修到唱戏的地方。”侯露回忆,民工潮很凶的时候,很多民工下了车以后直接到安徽大市场,十块钱一摞子庐剧光碟,“给家里老人听,也是他们把庐剧带到各地的工棚里传播,他们催生了安徽民营的出碟子的人,我有个朋友靠卖庐剧的光碟成了老板了。”
创作“我不赞同向社会征集剧本”
侯露介绍,过去农忙完了,村子里的小学老师、私塾先生、账房先生这些底层的文人也参与到庐剧创作中。至于说庐剧低俗,侯露表示这有个怎么看待的问题,“像二人转那样,会有一些低俗的东西,肯定是有糟粕的,传统留下来的东西,一定会有一些糟粕,逐步剔除它们就是了。”侯露觉得,因此急于否定一切,反映了一个心态,“软实力强在哪里?它的包容性。辣我不能吃,完了。辣椒维生素含量最高,你可以把辣椒那根筋扒掉,有辣味但不呛人了。我们到香港演出疯掉了,谢幕45分钟。我们的庐剧音乐会啊,庐剧电视剧啊,像《李清照》那样的作品,把庐剧的品位提升一下。哪一个艺术作品开始不粗糙,我们要帮助那些正能量的东西往上走,这才是文化人的职责。”
把《李清照》弄出来以后,每年合肥市庐剧团领导找侯露聊天都问,“明年咱们写什么,搞个什么戏?”后来侯露一下甩出四张牌,其中《万年桥》已经演了五六百场,精品是演出来的。民“营剧团产生剧目不可能,元杂剧‘关王白马’可都是文人,国营剧团的戏民间学,国营剧团造的这些东西,民营剧团它演不了,要考虑可复制性。”她觉得创作仍然是庐剧面临的主要问题,“文化如水,水是濡染人,是条条小溪从山间流下来,文化是化人的。你来个洪流不是洪灾么,还有人啊,都给冲跑了。”侯露不赞同向社会征集剧本的做法,《牡丹亭》这样的剧本是征集出“来的?没有平地起高楼,文化是细活。”
“可改编别的剧种优秀剧目”
“坚决要抵制的就是颠覆。”作为硕导的侯露表示,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后工业时代是怎么回事,就急于学习西方的方法论进行戏剧嫁接,“文艺作品也要做打碎过去的事情,国外做得很好,因为他们有深层次的思考,中国做得就很走样。我们的原创出现问题,实际上是思维的问题,我们总觉得把方法学来就行了,不伦不类,最时尚的口号就叫颠覆。”她举例,国外女行为艺术家任人涂抹颜料不堪重负,验证的是“无限制的民主是可怕的”这个道理,而我们一个女孩把自己脱光了放在鸟巢前让人拍,她的理论是你觉
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这种思维多么浅薄。我们只是剽窃一种方法。方法就是这样,用最短的时间达到你的目的,目的是什么?”
侯露觉得,对于庐剧的剧目,搜集整理传统剧目是一个渠道,改编别的剧种优秀剧目也同样重要,1989年合肥市庐剧团排演了由莎士比亚名剧《威尼斯商人》改编的大型庐剧《奇债情缘》,这是庐剧历史上第一个改编世界经典、“洋为中用”的戏,广受好评还获了不少奖。再有就是创作新的剧目,侯露再次表示,这个问题不能靠民营剧团解决,也不能靠一窝蜂式的征集。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