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阅我所看到的有关吕剧的资料,其名称的由来,大抵有四种说法:其一:吕剧是由说唱艺术山东琴书、化妆扬琴演变而来的。不论剧情长短,故事性都很强,从头到尾表述细致,演唱明白,用琴书艺人的话说就是“顺藤摸瓜,一捋到底”,并且吕剧的主弦是坠琴,演奏时须捋上捋下,故艺人们称自己的戏为捋戏,后改写成吕戏。其二:1900年前后,广饶艺人时殿元、谭秉伦、崔兴乐等第一次将山东琴书改作表演,上演节目为《王小赶脚》。他们用竹竿、布或纸扎成驴形,前挂驴头后系驴臀,近似当地杂耍中“跑驴”的形式,用琴书曲调作以演出。剧中人且歌且舞,表演活泼生动,使多年坐唱的琴书成了表演艺术。因他们流动演出时,挑着道具驴头、驴臀,故有人叫他们是“唱驴戏”的。由于驴字不雅,遂将驴字写成吕字,名曰吕戏或吕剧。
另两种说法分别是:因琴书演员多为夫妻同台,演出剧目又多是表现夫妻斗嘴、男女定情之类的“两口子戏”,两口为吕,故称吕剧。琴书为当庄戏或叫化子戏,常到一个村子里面拉着场子讨饭要小钱,二十五户为一闾,遂称之为闾剧,后改为吕剧。
——上述说法都有道理。比较没有争议的是:吕剧由山东琴书演变而来。吕剧是穷人的艺术,其内容多为表现下层的民间生活、民俗民情,充满普通百姓的感情与生活气息,故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尤为乡下人所喜欢,而其名称则是解放之后才正式命名的。按照一个好的剧目可以成就或挽救一个剧种的观点,我宁愿相信第二种说法,即因了《王小赶脚》,才有了吕剧这样一个剧种。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小赶脚》便是吕剧的开山之作,奠基之作。
《王小赶脚》说的是,一位小媳妇回娘家,和赶毛驴的小孩一路行走,一路说笑、逗乐,打情骂俏,表现了下层百姓的淳朴与乐观。该剧语近男女私情,有性挑逗之嫌,之所以能让人接受,是因为和小媳妇调情的是一个小孩,被设置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形象。有时候他很明白地说一些“坏话”,可也只是说,并没有威胁性。小媳妇高兴这种交流,观众更是乐不可支。
一开场,半大不小的毛孩子王小即开始夸耀他的小毛驴多么可爱能跑,尔后说了四句定场诗:为人别赶脚,赶脚受辛劳,人家骑着驴,我得跟着跑。他这个赶脚的身份,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但车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只是受雇于公司,开开车而己。王小也是,那头小毛驴也不是他的,他只是为掌柜的扛活而已,是个打工仔。
小媳妇一出场即唱了一大段《二姑娘要回娘家住几天》。这个唱段应该是全剧的精华所在,十分地好听,也十分地有特色,容我将其全部引下来:六月三伏好热的天,二姑娘行程奔走阳关,俺婆家住在了二十里堡,俺娘家住在了张家湾,俺在婆门得了一场病,阴阴阳阳的七八天,大口吃姜不觉得辣,大碗地喝醋不觉得酸,人人都说俺是那个样儿的病,俺不是价,怎么浑身发酸不爱动弹?二姐今年才二十二,嫁了个丈夫他三十三,二十二三十三,他比我大着那十一年。人人都说俺女婿大,嗨,大不大的俺可不嫌,他知道疼俺。今天我要回俺娘家去,俺丈夫一把拉我到床跟前,我问他还有什么话,他偷偷地递给俺二百钱,他说道,这一百给你雇毛驴,那一百饿了你打打尖。还问我,今天你回到你娘家去,不知道几时才回还。我说道,多说不过一个月,少说也得二十天。俺丈夫一听就呱耷了脸,停了半天才开言。漫说住上一个月,一天如同隔三年。我连忙堵住他的嘴,让别人听去落笑谈。我说道俺又不是那秤钩子,怎能挂着你的心肝?你只管在家等着俺,怎么还等不了这几天,俺丈夫送我到大门外,递给我个包袱沉甸甸,他望着我走过村东大槐树,才扛起锄头去锄田,天又热路又远,敢多昝才走到张家湾,黄土地里还好走,沙土地里犯了难,将包袱摔在了地上,谁的毛驴树上拴?
从中我们知道这是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媳妇,话里话外地透着夫妻恩爱、怀孕成功的某种幸福感。这样的农村青年妇女跟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到成块儿,是很容易发生点故事的。
两人一碰面儿,少不得就要讨价还价。二姑娘讨价,有她的理由,她丈夫给了她二百钱,说的是这一百给你雇毛驴,那一百饿了你打打尖,她肯定会往一百上说。王小却趁机要占她的便宜,他先要跟她攥攥手。他要求攥手,也有他的道理,牲口市上的生意都是通过攥手伸手指头成交的。二姑娘不同意,要跟他明着来,待讲到一百六十个钱,二姑娘再也不添了,王小就又使开了坏,连着问了几遍你不添了?你这一辈子也不添了?这对一个刚刚怀孕的小媳妇,当然就不是什么好话,二姑娘听出他是在变着法地咒她,遂要另找别人。当听到别人争着要去的时候,王小又嘲笑别人:你去、你去,你家去!
上路不久,二姑娘突然有不适之感。王小知她有病之后让她下来,不去了,说是先前就因为一个病人骑着毛驴死到了半路上,让他吃了官司。二姑娘始才告诉他,她这病死不了人,只是阴阴阳阳地七八天,大口吃姜不觉得辣,大口喝醋不觉得酸。王小就又说,你这个病,你不说我也知道……
由此,我们可以揣测出王小应该是个十五六或十六七的小青年,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天天赶脚,什么人都接触,因此有点贫嘴,甚至油嘴滑舌,也有点坏,是那种不甘寂寞的主儿,但那也不会太小。我说他情窦初开,而不是懵懂天真,也缘于此。
该戏让人感到亲切的是,它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极强的地域特色。看此戏能让我们想象到他二位是走在济南郊区的某一条路上,很可能就在章丘及济南之间。你从其中的唱词“过了小清河就是济南”,及对济南风景的描摹中也能看得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着,快到张家湾的时候,二姑娘想逗逗他。待到一个交叉路口,二姑娘加了一鞭,一拐弯儿,跑了,找不着了。王小问幕后人,一个小娘们儿骑着小黑驴往哪去了?那幕后人也有点贫嘴,啰啰了半天,还是一个没看见。待王小说那小娘们儿是个拐子(骗子)时,幕后人才告诉他,那小娘们儿往南去了,你快往东撵吧!王小问,她往南去了,怎么还往东撵呢?幕后人就说,高粱地里有条小道呀!
到得张家湾,为驴钱的事儿,两人又逗了半天。可最后二姑娘还是多给了他二十,一百八,让他路上打打尖——整个一个喜剧。
该剧情节细致生动,群众语汇丰富,表演朴实自然,非常生活化。因此,在广大农村极有观众缘。全国不少剧种也都上演过此戏,我所看到或听到就有评剧、豫剧、黄梅戏,五音戏等。有一年,在一个小型文艺座谈会上,听《五音戏》名家霍俊萍唱《二姑娘要回娘家住几天》,真的是又酸又甜,味道十足的。听过吕剧名家林建华、董砚萍、焦黎唱此段,也都各有特色,十分地耐看耐听。
我看吕剧,有一个突出的印象,即小戏往往比大戏还叫彩,还有生命力,其中也包括文革后期的《三定桩》、《都愿意》等等。窃以为这与吕剧与生俱来的特色有关,它就适合演这些生活化的小场景,小情趣;就像黄梅戏可以演《打猪草》、《天仙配》,可演莎士比亚还是不灵一样。永远不要小瞧那些真正来自生活的小戏,怕的是大戏演不了,小戏也忽略了,整个剧种也就萎缩了——当然这是我的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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