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村口,我就已经看到那一道炊烟了。我知道,母亲正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往灶膛里续着柴禾。红红的火舌舔着锅底,也映着母亲慈祥的笑脸。已经有热气从锅盖下冒出来了。是几个香喷喷甜滋滋的年糕,还是一锅热乎乎粘稠稠的粘粥?

我们家的那口风箱是木制的,像柜子样卧在灶膛旁。沉闷笨重的它又能发出怎样的声响呢?反正我和姐姐都爱听,就像听吕戏一样。母亲拉风箱的时候,风箱就成了一种乐器,母亲弹奏出吕戏的音调,那种纯朴自然亲切憨畅的曲子很是诱人。母亲总是边拉边唱,也无外乎那么几个段子:“前方上好消息接连不断……”“李氏女坐偏房……”现在想想,那时候电影里演的、戏匣子里放的可不就是《李二嫂改嫁》《小姑贤》那么几出戏嘛。

我曾固执地认为,后来我对吕戏的偏爱是源于我的母亲。在那个流行歌曲还未在乡下形成“气候”的年代,我耳濡目染的只有母亲唱的吕戏。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却偏偏爱唱戏,大戏小戏听上几遍便能哼出其中的一段。母亲的唱腔是浑然天成的,没有经过磨炼与修饰,自然不能与郎咸芬、林建华这些名家们比,但是母亲那朴实得如红高梁一样的声音自有她的动人之处。
母亲爱唱戏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即便砍柴割麦时也忙里偷闲地亮亮嗓子。在生产队里剥棒子时更是让近旁的婶子大娘们眼热,她们往往“替”我母亲剥上一堆来央求她唱上一段。母亲刚清嗓子四周的妇女们就都把耳朵竖起来了。四处游走的队长边瞪我母亲边大声吆喝“干活了,干活了”。后来包产到户,再也没有那种许多人围成一堆儿干活的情形了。母亲就唱给我们听。邻居们都羡慕得不行,咋舌说:你们家可不用买戏匣子了。

其实母亲是很劳累的,这种累在土地承包之后尤甚。我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庄稼地里的活儿是帮不上忙的。一个女人家,抚养着三个孩子,伺弄了五六亩庄稼,不知要比别家女人多流了多少汗水。
那些年,我们家的灯总是第一个亮起。母亲挑了水,又去喂猪、鸡、羊,然后喊我们去上学,她再下地劳作。晚上,等我们睡下,母亲就借着灯光收拾屋子,浆洗缝补。即使如此,我们仍能听到母亲唱戏,她小声地哼着,端着和好的食料去了猪圈;她小声地哼着,把针尖在发间一抹,然后飞快地扎进鞋底里。特别是晚上,我和姐姐都佯装睡熟了,静静地等着母亲“哼”吕戏。母亲瞅瞅“睡着”了的我们,拿起炕上待补的衣衫,银针缀着长线往衣衫一扎,一段吕戏便从口中涌出了。我和姐姐脸上漾着笑,听着,品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当我背起书包上学的时候,我还是经常想起母亲和她唱的吕戏。所以,下课铃声刚刚响起,我总是第一个冲出学堂往家里跑。看到屋顶上轻轻飘荡着的炊烟,想着母亲边拉风箱边唱戏的情形,我的步子总是格外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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