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长假里我很喜欢去湖边看日落,那时我还不很清楚自己的性向。通常,我披霞独自来,戴月悄然归,图得就是个安静的一人世界。然而近秋的某天傍晚,我却被一位陌生大叔给黏上了。

当我来到湖边时,那大叔正坐在一辆农用三轮车上伸懒腰,年纪四十上下,瘦小的身材毫不起眼(以山东人的标准来看),唯一的特点是皮肤焦黑如炭——最近几年城郊农地多被征用,村民们得暇无事常来逛公园,对此我并不以为怪,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他看到了我,目光落在我手上,似乎被我的手表和腕饰所吸引,突兀地问我几点。我也没多想,告诉他后便继续走我的路。大叔见我不理他,笑着打了个哈欠。他倒不见外,想来应是受不得无聊,待我在平时看日落的地方坐定,他随即懒洋洋地跟过来,敞开话匣子对着我唠起了家常。

其实开始我是很反感的,并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打扰。但出于礼貌我也未直接赶他走,心想他大概一会儿就该自觉无趣了吧,毕竟我明显没有要陪他侃的意思。谁知,大叔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一大通自说自话后,我只需点点头,嗯啊一声,他便能接着说下去;间或我笑一笑,象征性地回他句,他更似得到极大鼓励般又滔滔不绝起来——以至于他越讲越兴奋,最后竟有两朵红云浮上面颊,看上去蛮羞涩的样子。

我有点觉得他可爱了。

如我所料,大叔是城郊某村庄的农民,平时做些临时工,今天上午交了差,故此来这儿偷闲半日。大叔跟我讲了很多他侄儿的事情。什么他侄儿自小跟他亲,乖乖念书考两回,去年返家结了婚,最近工作又不顺……看得出他十分喜欢这个侄儿。他还提到侄儿的花销许多由他资助,并颇引以为傲。

然而我不禁心下生疑——他从头至尾没提一句他自己的孩子。当时我的猜测是:他多半有个女儿,但因重男轻女故意无视自己的女儿,反将对后代的爱倾注到了哥哥的儿子身上。后来我才醒悟,其实他更有可能没孩子,甚至压根就没结婚。

大叔果然对我的腕饰感兴趣——但似乎不如对我的手兴趣多。他装作不经意间碰了我一下,见我没啥反应,居然干脆就在我手背上反复抚摸起来,登时我心中路过一群神兽。

我若无其事地把手抽回——虽然略感怀疑,但至此我还不能肯定这大叔就是同性恋——北地民风粗犷,小男生的手人皆可摸,况且我那白净的学生手在乡下可算稀罕物,农村亲戚见面几无例外都要拉着我的手揉搓一番,我早不见怪。

只是毕竟我已然不快。我撇下大叔,径自走到湖边玩水,顺便洗了手。

大叔犹豫再三,还是跟上前,小心地蹲在我一丈外。很明显他意识到我不开心,于是讲起拙劣的笑话来。

笑话并不能让我笑。大叔往水里丢了块石子,扭头问我:你听过吕剧没?不待我答话,他即自顾自地唱开了,一边唱还一边孩子气地做鬼脸,好像要模仿专业吕剧演员的表情。

大叔唱《李二嫂改嫁》。说实话,他唱得一点都不好,腔不像腔调不像调——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十分欢快的感觉,再搭配上他那副卖力的模样,竟让我忍俊不禁,从头乐到了尾。大叔开始还有些忐忑,见我喜欢,唱得愈发起兴了。

眼看太阳即将消失在湖对岸的山岭后,我说:时候不早,我要回家了。言罢拔腿就溜。

走到公路旁时我回头看,大叔仍在原地呆望着湖面,神情莫名失落。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同性恋吧?我想。
身处农村压抑的环境中,不知有着怎样的人生。还好,至少他家族和睦,有一个侄儿可做精神寄托;至少他心地善良又多才多艺,无聊时能到公园来逗小男生开心。

嗯。

PS:感谢石狩川风的来稿。我们会遇见不同的人,但并不妨碍这个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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