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莱州城西福禄山前住着户姓毛的老汉。毛老汉为人忠厚老实,心地也很是善良,但家境贫寒,一辈子靠着放牛来养活家中的妻儿老小。有一天,毛老汉赶着牛来到了山坡上,晴朗朗的天空突然响起了炸雷,倾盆大雨紧接着就倒了下来,眨眼间,地动山摇,天地间一片昏暗。毛老汉毫无防备,情急之下,赶紧跑进旁边的一孔废圹中躲了起来。圹穴是山张村张员外家的祖茔,原来葬着的先人的骨殖连同棺木刚刚迁走了,墓穴中的砖槽和一截子砖拱还在,恰好容得下一个人避雨。毛老汉刚刚蹲进墓穴,山上的洪水就泻下来了,直直地朝着圹穴奔流而来。毛老汉一看不好,急忙起身想逃,可哪里还能逃得脱?不知为什么,两边的槽砖和头顶上的拱砖一齐使劲儿,把他的身子给死死地卡住了,不管怎样挣扎,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被山洪淹死了。
毛老汉死了,却没有葬身的地方。家里人不忍心把他的尸首抛到乱葬岗子上去,邻居们便给牛倌的妻子出主意,说,张员外是个善人,求他帮帮忙嘛。于是,牛倌的妻子便来到张员外府上,请求张员外开恩,准许就着废圹穴掩埋老牛倌。张员外听罢事情经过,心中大为惊讶。原来,有段时间,张员外每经过自家祖茔地,总会听到有人朝他喊:这里是贵人的阴宅,赶快离开!后来,他在梦中又被连连告诫:速将祖坟迁走,如若不然,日后必出祸端。梦醒后,张员外好生惶惑,终于下决心挪了祖坟茔地,谁知竟出了这等奇事。如今,牛倌的妻子就跪在自己面前,有心不允,可冥冥中曾有人警告自家祖茔地是贵人之所。谁是贵人呢?牛倌吗?他穷得死了连块葬身之地都没有,算个什么贵人?疑惑中,张员外来到了事发现场,仔细一看,心就动了。自家废圹穴中的槽壁和顶拱莫名其妙地变了形,牛倌被紧紧地箍住了,尸首被雨水一泡,更是胀得没法挖取,不答应也不行了。
葬了牛倌后,牛倌的妻子牵了儿子的手来到员外府上谢恩,好心的张员外见牛倌的妻儿可怜,又见牛倌的儿子聪慧溢于言表,且眉宇间有一股凛然正气,知其日后必有造化,便拿出些银两送给牛倌的妻子,让她供儿子好好读书。张员外还当面许诺,待孩子们长大后,愿将长女嫁给毛郎为妻。
张员外有两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但秉性却大不相同。长女心高气傲,有些孤僻自私,次女聪明娴淑,特别善解人意。小的时候,只要有人当面提起张毛两家的婚约,长女总是双手将耳朵紧紧地捂起来,听都不听。为什么?一句话,嫌毛家太穷。她说,我宁死也不嫁给放牛的娃子。当时,张员外以为是小孩子们的戏言,并没往心里去。及至孩子们渐渐长大,也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一天,毛家迎亲的花轿终于停在了张府的大门前。然而,员外家的长女哭闹喊叫,执意不肯上轿。张员外急了,却又不得不耐起性子,反复向女儿介绍毛家这孩子如何厚道朴实、读书刻苦、孝敬老母,是个有出息的郎君,可是,道理讲了三百六,长女一句也听不进去,说急了,竟以死相要挟。张员外虽为大家户主,说话办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极讲信用。哪承想自己的女儿却不然,许了十几年的婚约,愣是要毁了。这可把张员外难坏了,拿巴掌直抽自己的嘴巴子,狠不得一头撞到南墙上死了才好。一旁的次女看不过去,便对姐姐好言相劝,却遭到姐姐的怒斥:你为什么不去嫁给牛倌家?妹妹说,当初爹爹是把姐姐许了毛家的,若是妹子的话,用得着这样哭闹吗?张员外听了,觉得次女豪爽正直,通情达理,忽然有了主意,和老伴悄悄地商议了一下,决定以妹易姐,将次女嫁给毛家。次女欣然顺从,在父母亲的安排下,仓促梳妆,嫁给了毛郎。后来,牛倌的儿子果然考中了进士,在朝廷里做了大官,夫贵妇荣。而姐姐所嫁的富家子弟,却是个懒惰淫荡之徒,不几年,就把家底作践净了,姐姐只好削发为尼,终日与晨钟暮鼓相伴。
这就是姊妹易嫁的故事,在莱州地面上,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并且,很快就传遍了齐鲁大地和大江南北。天下士庶无不称颂张老员外以诚信为本的优秀品格。
大约过了二百个年头,到了清代,在古齐国的淄水河畔,出了一位愤世嫉俗而又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叫蒲松龄。一个偶然的机会,蒲老先生在自家开设的茶馆里听到了姊妹易嫁这个美丽而又动人的传说,对张员外的为人之道肃然起敬。当天傍晚,蒲公背了一布袋自制的偏食,跨上从亲家公那儿借来的小毛驴,沿着驿道嗒嗒地朝东去了,他要到四百里外的莱州府去采风,亲自拜谒张老员外的墓冢,造访毛氏家族的后人,查证有关姊妹易嫁的详细情况。时置六月三伏天,为了人畜都凉快,蒲老先生昼宿夜行,一路摸黑,过了青州进莱州,第三天天放亮的时候,走到昌邑和掖县搭交界的地方,却走不过去了。怎么着?眼前横了一条胶莱河。近几天上游暴雨成灾,下游的这一段就成了一片汪洋,河面上大旋涡一个连一个,看着就叫人眼晕,船家都不敢铤而走险。水边上,临时扎成的木排子倒是有几只,想过河,只要你不怕死,给够了价码就上排,可人家只摆人不摆驴,给多少银子也不摆。这可就难办了,小毛驴是亲家公的心肝宝贝,能给人舍弃了吗?万万不可的。蒲老先生没法,望着浑黄的河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好扭头往回走。回淄川后,根据听到的传说,把姊妹易嫁的故事记入了他的《聊斋志异》。这一记可就记出了老大不小的差错:在《姊妹易嫁》篇中,他把毛郎同明代大学士毛纪写成一个人了。
因为《聊斋志异》是小说,后来的人,包括毛纪家族的后人,对蒲公并没有多少责难之意,甚至一致认可了蒲公的记载,因为《姊妹易嫁》毕竟是颂扬了张老员外的诚信之德。后来,山东省吕剧团的艺术家们又根据《聊斋志异》版本,把姊妹易嫁的故事搬上了戏曲舞台,至今传唱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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