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扬评剧苑按:在评剧百年之际,北京民主与法制报社记者李明信就百年评剧路向何方为主题对我国著名评剧导演艺术家张玮进行了采访,现将采访文章发表如下,希望能够引起朋友们对此主题的关注:
在中国的三百多个剧种中,京、评、越、豫、黄梅位列前五。诞生于上世纪初的评剧,到了50年代,即发展到鼎盛时期,在华北、东北、京津唐地区,其影响力甚至堪比京剧。“文革”后评剧曾恢复过短暂繁荣。但近20年,随着中国戏曲的整体滑坡,评剧也裹挟其中,如今已风光不再。所不同的是,它的颓势,在五大剧种中更显突出,更趋严重。
今年适逢评剧百年。评剧的前途何在,路向何方?这成为心系评剧的观众、戏迷和专业人士共同关注的话题。为此,本报专访了一生从事评剧事业的原中国评剧院总导演张玮。
评剧由盛而衰不只是客观原因
记者:徽班进京200年、越剧百年时,都有比较隆重的纪念和演出活动,黄梅戏经常在电视上露面,豫剧更有《梨园春》那样的火爆栏目。而今年评剧百年,时间已过半,官方、民间相关的活动似乎并不多。
张玮:我离开工作岗位十多年了,形势发展飞快,而我了解的情况甚少,只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为纪念评剧百年,各剧院都开始公演了一些剧目,如中国评剧院的《马本仓当官记》、沈阳评剧院的《我那呼兰河》、天津评剧院的《寄印传奇》、长春评剧院的《宰相胡同》等等。特别是唐山近年来办了几届评剧节及全国评剧戏迷大赛,都是很有影响的。但总的看来,活动偏少,声势不足,难与评剧的整体滑坡抗衡。
记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评剧鼎盛时期的情景,至今令很多人难忘。
张玮:评剧最辉煌的时候,仅北京地区就有50多个院团。我所在的中国评剧院,不但有评剧的不同流派及其代表人物小白玉霜、新凤霞、喜彩莲、李忆兰、花月仙、魏荣元、马泰、张德福,还有赵丽蓉、筱玉霜、张玉兰、赵连喜、陈少舫、袁凤霞、王景明、王度芳、花砚茹、张淑桂。80年代又有谷文月、刘萍、李维铨、高闯等一大批不同行当的优秀演员和后起之秀。他们在传统戏、现代戏和新编历史戏中尽显才华。除了演员,编剧、导演、音乐、舞美的阵容也很齐整优秀。旧评剧的改革,在领导、专家、演职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搞得热火朝天,成绩丰硕。很多新戏,像《刘巧儿》《秦香莲》《小女婿》《金沙江畔》《向阳商店》《夺印》《钟离剑》《阮文追》等等,都是一炮打响,受到观众热烈欢迎。
记者:那时评剧名家的知名度,决不逊于今天任何一位流行歌星。
张玮:那时新凤霞的《刘巧儿》、小白玉霜的《秦香莲》、魏荣元的“与驸马打坐开封堂上”和马泰的“水乡三月风光好”,北京大街小巷的老百姓都会哼唱。这四位名角的知名度可想而知。在这里我要感谢广播电台对评剧的支持。你可能想象不到,那时候,不仅京津唐、华北、东北评剧盛行,连新疆、广西、贵州、四川都有评剧团。
记者:评剧“今不如昔”,您认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张玮:现在全国的评剧院团只有十几个了。不但如此,戏校的评剧班也撤销了,不招评剧学员了,后继无人了。剧团的减少,不能简单地归罪于市场经济,因为在同一个环境中,也有存活下来的剧团,其中包括个别完全自负盈亏的县剧团。这两年,甚至有新诞生的评剧团。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一是在评剧流行的地区,没有确立我们评剧在文化建设中应有的位置,决策层对评剧忽视。二是现在懂戏曲管理的人才实在太少了。建国60年了,戏曲专业管理人才的培养始终没有跟上。不仅专业人才少,而且换岗频繁,没有长远打算。这种状况的直接后果是面对困难,拿不出解决办法。
以往评剧振兴的经验值得借鉴
记者:提到评剧,您喜欢说“我们评剧”。您的一生与评剧结缘,那么对于扭转评剧的困境,您有何见解?
张玮:当年国家和我所在的中国评剧院振兴评剧的一些经验,对于破解今年的难题或许仍有参考价值。新中国成立初期,政务院于1951年5月就发出了关于戏曲改革的指示:“今后各地方戏曲改进工作应以对群众影响最大的剧种为主要改革与发展对象。”我记得当时文化部特别予以关注的是评剧、豫剧和沪剧。1953年,文化部从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抽调首批新文艺工作者,进入北京的中国评剧团,开展戏改工作,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这个方针很快被证明完全正确,新旧文艺工作者结合后排出的新戏《小二黑结婚》《秦香莲》,都大获成功。1955年中国评剧院建院时,文化部拟订了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历史戏“三并举”,以现代戏为主的剧目方针。正是沿着这个方向,中国评剧院的路子越走越宽。可见领导机关正确的决策是非常重要的。
记者:当时国家百废待兴,若论物质条件,并不比现在好,为什么中国评剧院能够大发展?
张玮:首先是领导能够按照实际需要和艺术规律抓大事。薛恩厚、胡沙那些老院长不仅懂艺术,而且对怎样发展评剧,把脉很准。比如通过编演现代戏紧跟时代步伐,促进评剧普及,提高评剧的知名度。通过大学习活动,提高艺人的文化素质,并创造条件帮助编、导、演、音、美提高专业水平。这是极富有远见之举。
其次是通过在剧目、音乐和演员培养方面的不懈努力,使中国评剧院真正发挥引领评剧发展的作用。评剧历史短,行当不全,但它框框少,易吸收,通俗易懂,很容易与现实生活结合,又成为它的优势。那些年,中国评剧院创作、改编、移植的大批现代戏、新编历史戏广受欢迎,仅一出《夺印》一年就曾演过五百多场。
音乐是戏曲能否流传的最重要元素。评剧本来就有上口易唱的特点,而中国评剧院在其辉煌时期不但要求评剧好看,而且好听,因此非常重视唱腔设计,每出新戏总要有些好听的唱段。它们有效推动了评剧的雅俗共赏,很多唱段被广泛传唱,使评剧生命力大增。
今天评剧的生存环境当然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把准脉、抓大事、有针对性地采取措施同样是需要的。而且,抓剧目、抓音乐、抓演员仍然是今天应该特别重视的环节。
振兴评剧的责任担当
记者:有一种意见认为,市场经济中,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戏曲包括评剧的衰落是必然,因此不必拔苗助长。您怎么看?
张玮:评剧从上世纪初的“蹦蹦戏”、“莲花落”那样的街头地摊艺术发展为全国知名剧种,前后不过50年时间,表现出极旺盛的生命力。从其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分析,刚刚百年的评剧绝不应当迅速沦为“文化遗产”。社会上缺少评剧的声音,主要不是没有人喜欢评剧,而是没有评剧让他们喜欢。
记者:振兴评剧,当前重点该做什么呢?
张玮:我认为首先是政府主管文化事业的部门要有所担当。文化产业自然也要参与市场竞争,但当一种优秀文化受到严重冲击在市场立足不稳的时候,扶持同样必不可少。扶持不能只对京剧,也不能撒“胡椒盐”。评剧流行的华北、东北、京津唐,应当受到更多重视。扶持不只是经费,人也很重要,选派的干部,应当首先爱评剧、懂评剧,安心抓评剧。
专业评剧院团,特别是像中国评剧院这样的骨干院团的责任显得尤为重要。专业院团的活动不仅是为了自身生存,更是为了一个剧种的生存。特别是像中国评剧院这样的剧团,本身就负有带头、引领的重要职责。实际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评剧的繁荣发展,中国评剧院在舞台艺术上全方位的改革创新发挥了至关重要的领军作用。《花为媒》《秦香莲》《杨三姐告状》《金沙江畔》这样的经典,几十年畅演不衰,使无数人知道了评剧,爱上了评剧。而马泰、魏荣元,不但唱火了评剧男腔,而且培养了大批评剧戏迷。
现在新剧目太少了。有人说,没人去剧场看戏,新剧目有什么用?费时费工费钱,不划算。其实没有新戏的危害更大。没有任何一个剧种的发展只靠老戏。成兆才先生一生写过一百多个戏,不但常写新戏,而且常改老戏。北京市这样一个戏曲底蕴十分雄厚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写戏曲剧本的专业作者,听说也快退休了。因此当务之急是应该选拔培养一批编剧人才。现在优秀演员无新戏可演,才能无从展示,实在可惜。
记者:在评剧的推广上,社会有关方面也应该有所作为吧?
张玮:对。振兴评剧不只是领导部门和专业院团的事,传播环节也非常重要。过去演出主要在剧场,现在观众都坐在家里看省钱又方便的电视了。过去除了剧场,听评剧主要靠广播,“小喇叭”功不可没。时代不同了,但传播途径更丰富多样了,电视、网络、光盘、录像、MP3等等,更便捷高效,成本也不高。
北京可以说是评剧的主阵地,但北京的地方广播和电视台,也很少听到、见到评剧节目,好像还没有越剧、黄梅戏多。我认为北京的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体有推广评剧的义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评剧人更应该学会推介评剧,而不要自我封闭,单打独斗。总之需要适应时代发展,运用好新的传播手段,借力发力。我相信,解决好推广传播问题,评剧院团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会有收获。
让青年喜欢评剧并非没有可能
记者:北京的不少公园里,都有评剧戏迷的活动,但参加者基本都是老年人,中青年很少。青年人喜欢流行音乐而不喜欢戏曲,包括评剧,这是否是必然现象?
张玮: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什么,是个人的事,当然不能勉强。我想说的是,第一,评剧在老年人中有广泛的爱好者,这一点是决不应忽视的,构建和谐社会不能忽视老年人的精神、文化需求。第二,评剧与青年,并非水火不能相容。实际上,今天评剧的老年戏迷,大都是从年轻时就爱好评剧。
如今的年轻人,所以推崇流行音乐而疏远戏曲,我以为问题出在向青年推广、普及戏曲的形式、渠道太少。你要人家喜欢,首先要让人听到看到。接触不到、无所了解的东西,怎么去喜欢?若经常有好剧目、好唱段、好演员出现,相信青年人同样会喜爱。
记者:适应今天的青年人,评剧是否也需与时俱进?
张玮: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事实上,任何戏曲,包括程式非常讲究的京剧在内,其内容、表现形式、流派等等,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评剧作为一个历史不长的剧种,更是如此。
河北省的大厂评剧团,是个县级剧团。他们演出的评剧,有不少紧密联系现实生活,在表演上既有评剧特色,也融入不少其他艺术成分。按传统的观点,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评剧了。效果如何呢?这个团不但取得了不菲的经济效益,奇迹般地生存下来,而且广受欢迎,包括青年人在内。
记者:还有青春版的昆曲《牡丹亭》,因为加入很多现代元素,南北巡演,也受到追捧,连大学生也不排斥。新编历史京剧《曹操与杨修》、青春版京剧《赤壁》也是如此。
张玮:“二人转现象”同样值得深思。相比评剧,过去难登大雅之堂的二人转向外推介的难度本来更大。但赵本山等一批优秀的二人转演员恰恰救活了二人转,并且四处开花。靠什么?除了名人效应,演出的革新至关重要。实际上,他们今天表演的二人转并非传统的二人传,甚至小品、流行歌曲已经“喧宾夺主”。但是,观众显然认可这种标新立异、“不伦不类”,现场气氛的火爆即可证明。现在看小沈阳二人转、听郭德纲相声的,恰恰多数都是年轻人。
记者:对于评剧的前景,您很乐观吗?
张玮:我很乐观。我一直认为现在评剧的问题主要是运作失当,不是命该如此。过去说戏曲是10年一小改,30年一大改,我看评剧已处于大改期,认识和措施都需要调整。调整的结果必定是生存与发展,而不是走进死胡同。(宇扬评剧苑)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