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真情假意》的成功埋下离团的隐患
一九八一年五月,团里成立了《真情假意》中篇组,有华士亭、石文磊、周介安、沈世华、胡国梁、俞雪萍六人组成。中篇立意很好,主要写青年工程师俞刚因保护国家财产,被歹徒用铁砂打伤眼睛,有失明危险。俞刚未婚妻琴琴与孪生妹妹蓓蓓到医院探望,不料琴琴听医生介绍病情后拂袖而去,而蓓蓓留在医院代替姐姐照顾俞刚。在蓓蓓悉心照料下,俞刚逐渐恢复健康,并得到社会广泛赞扬。琴琴又贪天之功,占为己有,仍与俞刚筹备婚事。在此过程中,俞刚发现琴琴的言行举止与在医院照顾他的琴琴判若两人,后来医院张医生到俞刚新房祝贺,才使真相大白。中篇讴歌了真善美,鞭策了假恶丑,主题鲜明,人物丰满。但当时毕竟初稿,还须逐步完善,故作者徐檬丹与剧组成员一起到常州、无锡、吴江、湖州等地边演出,边开座谈会,边修改。七月在上海大华书场公演,效果极佳,口碑良好,取得了成功。八月始,中篇组又增加了华觉平、王燕、陶玉琴三位,新排了《春梦》、《假婿乘龙》两个中篇,准备了一些经典折子,如胡俞的《密室相会》、《翻案》、《怒碰粮船》,周沈的《庵堂认母》、《看龙船》,华石(或华王)的《卖身投靠》、《追舟》,评话《落帽风》、《阴审郭槐》等,到江苏、浙江巡回演出,历时四个月,途经苏州、杭州、宁波、硖石、嘉善、平湖、南京梅山等十七个大小码头。上海评弹团的中篇及会书巡演常常在当地引起轰动,听客当面见到,赞不绝口,说“听你们的书真是艺术享受”。我清楚记得,平湖第一天是三回折子《密室相会》《阴审郭槐》《庵堂认母》,是在剧场演出,演后好评如潮,特别对我们一回评价很高。华士亭老师早上外出,兜了一圈听到不少反映,回来就喜滋滋跟我讲:“国梁,昨天一回书踏平平望!”(劣根性,好话总是不大会忘记,呵呵)从五月到十二月,我们剧组整整运作了七个月。张振华师兄连连称赞:“国梁,一个剧组带这么长时间,真不容易!”的确,我们剧组团结、融洽,演出任务也完成得很好,只要带队者不要私心太重,尊重大家,大家也会对你大力支持。可以说《真情假意》剧组是我在上海团的第三次辉煌时期,谁料到《真情假意》的成功会成为我离团的隐患。
文革刚结束,吴宗锡官复原职,但他还心有余悸,谨小慎微。他对我们这一辈人,人品上绝对信任,经常找我们商量团的工作和大计。如华觉平、周苏生、朱庆涛、江肇焜、周介安等(可能他也会找其他阶层的同志商量),我们的意见是抓中间、带两头,因为老一辈艺术家经过十年浩劫,有的已不能上台,有的也风烛残年,精气神大不如前。对他们一代主要是抢救、保存他们的艺术,而下一代74届进团不久,老一辈传统长篇听得很少,还需加强基本功的锻炼。我们这一代人基本功是扎实的,只是被文革耽误了,实践不够,但毕竟我们是关键的一代,倘领导上能给予我们扶上马、推一把,能完成承上启下的任务。但看来吴宗锡并未听进这个建议,而采取抓两头弃中间的路线,上抓老,下抓小,中间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灭。《真情假意》就是极好的例子,我们树起此剧后,马上叫秦建国、倪迎春、黄嘉明、王惠凤、顾建华、王松艳、卢娜等青年演员赶排出来,参加华东曲艺调演并获奖。接着拍录像,灌唱片,送陈云同志,荣誉一个接一个,好像没有我们任何贡献。在一次全团大会总结时,当时的副团长唐耿良讲了几句打抱不平的话,说是我们一辈打下的基础,但现在却什么都和他们无关,有些不公。吴宗锡当场加以驳斥,说我们要为下一代做垫脚石,我就做了一辈子的垫脚石。我听后愕然:我们才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人,刚从文革走出想大显身手时,已经要做垫脚石了?在团内还有前途和希望吗?于是我们60届在几年中陆续离团,秦锦蓉转到新艺团,崔秀华转到长征团,周介安调到上海电台,华觉平调到苏州电台,王正浩、吕泳鸣借到文化局演出处,王燕调入滑稽剧团……好端端一代评弹接班人,就此七零八落。就是我与江肇焜、沈世华也萌生去意……
二十、中国第一盘评弹音带《苏州园林组曲》我唱留园
一九八二年,老同学华觉平找我,当时他已转到苏州电台当评弹编辑,约请评弹业余作家俞中权先生写了一套苏州园林组曲,共十二首。俞先生写十二只开篇时,花了大量心血,耗费了不少时间,一只一只园林实地考察,一遍,两遍,三遍,用十二个韵脚写成,计划用十二种流派来演唱。这套节目除了在电台播放外,还与中国唱片上海公司编辑陈奋联系,计划出版中国第一套评弹音带。华觉平叫我唱《留园揖峰》,我很重视。由于我唱的开篇第一次出版,既要保持严调的原汁原味和演唱风格,又一定要唱出新意。我记得八二年五月与唐耿良、张效声两位老师在江阴公园书场演出,就在那里弄的曲调。想法蛮好,但弄起来没这么便当。开篇很长,一无人物,二无情节,三无感情交流,曲调要唱出情绪,唱出意境不容易。不过俞先生肚子里古文基础好,唱词格调严谨,平仄调和,文字优美,我一字未动,曲调还是容易摆平的。我肚子里严调货色不多,能想到的严调曲调尽量摆进去,当然也要摆得服帖,不能几句老腔老调翻来覆去重复。头上两句就有新意“问君几时到苏州”,头两个字原来严调唱腔中没有的,“到苏州”的“州”字带点下滑音,加强了柔和的色彩。“留园寻日可逗留”的“留园”音落到5上,我是借鉴了周云瑞老师的唱腔化出来的。“桃花红拂拂,芳草绿油油,叠叠峰回抱,森森满山丘”这四句采用一套组曲,中间用抢拍,最后用小嗓,听上去既别致又动听。“湖石山峦雄浑势,花木交柯更清幽,曲径回廊,难尽兜”前后四个字用快一拍的节奏是从越剧中受到的启发。当然后面还有很多创新的唱腔,不一一枚举了。
唱腔谱好后,六月份我就到唱片公司录音,这套开篇演唱阵容强大,有尤惠秋、邢瑞庭、邢晏芝、余红仙、魏含玉、侯小莉、徐林达、顾之芬、周介安、沈世华、秦建国、胡国梁、郑缨等。六个上海演员在中唱公司录音,六个外地演员在苏州电台录音。八三年唱片公司就正式出版了,出版后反映良好,我这只开篇也受到了俞中权先生的赞赏。当时年纪轻,嗓音好,俞雪萍的琵琶伴奏熨帖增色不少,再加中唱一流的录音技术和设备,所以听上去唱法新颖音质优美,受到广大评弹听众的喜爱和欢迎。苏州票友沈迅写明信片给我“留园开篇唱得实在好,继承好,发展更好。”不少票友在票房学唱,我曾听过严雪亭先生公子严荷生和上海名票陆建新先生、金国良先生的演唱,陆建新还在苏州电视台亮相,有相当水平。再必须提到倪关森医生,去年在袁建鸿夫妇陪同下特地冒着酷暑到留园实地拍摄,我唱到哪里他拍到哪里,有些景点我虽然去过两次,也没注意到,如“花木交柯”、“自在处”等,他制成MTV在评弹网上发表,点击率很高,扩大了这只开篇的影响。有人把《留园揖峰》、《宝玉夜探》、《妙玉》三只开篇看作我的严调代表作。谢谢俞中权先生,谢谢倪关森先生。
二十一、《杨乃武》初战小捷
一九八二年下半年,我与俞雪萍就全部到码头上说《杨乃武》了。尽管陆陆续续说过几回折子,长篇也一直在排,但正式登台说长篇还是第一次,总有点心虚。于是请团里安排业务的同志帮我们接一个较偏僻的平时不出生意的小码头,即使失败,影响也可小些。七月我们到常熟碧溪,破口说《杨乃武》。照理讲,常熟是评弹大本营,小乡小镇都有书场,听客很多。但此时的评弹已开始走下坡路,有些地方书场已开不出了。到碧溪一了解,平时听客最多也不过六、七十,即使偶有响档也不过这些听客。《杨乃武》这部书很严谨,文学性很强,有不少文言句子,如浙江文人写给桑春荣的公信:“夏老大人鈞鉴,枌乡硕望,久切心仪,恭维鼎茵萃吉。华笏迎庥,定符大颂。乡晚等蹴居里门,每仰高风,蔼胜依依……”长长一大篇都要背出来,这有多困难?还有杨淑英告状的状子,杨乃武给毕氏的绝交书信,都带有古文风格。而且师兄说,这是一定要背的,先生就在台上全部背出来的。这让我吃足了苦头,化了不少时间。俞雪萍这个下手也特别要强,一般来讲女下手不肯起邋遢脚色,怕破坏自己形象,故说《杨乃武》女下手都不起葛三姑一角,唯有师姐陈丽鸣她塑造的这个角色虽傻,却十分可爱,噱头迭爆,被称为“活葛三姑”,深受听众喜爱。俞雪萍也尝试起葛三姑,虽然与师姐风格有些不同,但也取得了成功。还有《激怒醇亲王》这回书,照理上手起绍兴师爷一角,下手起夏同善,但她听了张雪麟、严小屏的《杨乃武》,下手起绍兴师爷,十分扎硬,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故她也要一试。但实话实说,她的绍兴话搭浆,而且嗓音较细,这个角色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杨乃武》这部书能充分发挥她弹唱的强项,特别从《廊会》到《露真》独做四天的书,差不多都是唱功书,因为她擅唱,而且路子正,基本功扎实,又善于投入感情,所以听来很“煞渴”。她出道比我早,资格比我老,在与她合作的几年中得到了她不少帮助,这是我一直铭记在胸的。
碧溪的业务,竟然在我们两人的努力下,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绩。从四十几客开始,人数天天增加,最后竟做到一百四十多。我与场方说,这次情况还算好。场方经理说:“啥还算好?!是着实好,你看近两年来业务报表,没有出百的,你们把附近浒浦、梅李的有些听众也吸引过来了。”第一遍说长篇《杨乃武》总算没有坍台,还让我们增加了不少信心。相比而论,《杨乃武》较之《大红袍》更接近我们两人的风格、书路,容易发挥。于是趁热打铁,接连几个月转战江浙码头。在后段书说熟的基础上,再回过头来整理前段书,而且雄心勃勃想整理出先生在解放后都不说的书,如《捉奸》、《服毒》等,竟然也搞出了十回书,还在台上实践过。不料壮志未酬,我查出了严重心脏病。
二十二、痛苦而无奈的抉择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我与俞雪萍到浙江海门(椒江市)及黄岩演《杨乃武》,这个地区评弹的影响已相当薄弱,但仍有少数热情忠实的评弹爱好者。他们为了宣传评弹,扩大评弹影响,与我联系,希望我提供每天演出的书情内容及上下手的主要唱词,他们自费油印成说明书在书场免费发放,为不大懂评弹的听众提供些方便,其精神着实使我这个专业人士感动。
在椒江演出时,突感心脏不适,胸口犹如重锤不规则敲打,整整三天,毫不停歇,我只得到医院就诊。经心电图检查,其报告令医生大吃一惊:频繁性室性早搏,偶发性室性逸博,室速(心室心动过速)。医生随即开了一星期的病假单,及一盒抗心律失常的药--乙胺碘肤酮。评弹演员有时很无奈,只有一档书演出,无人替代,有时身体不适,也只能登台,我也当然坚持到底,一回上海,立即到当时评弹团的特约医院--静安区中心医院就诊,我把心电图报告给医生看,这个中年女医生连叫三声"喔唷",说明我这张心电图显示的心率一塌糊涂,随即替我全面检查。还是冠心病?还是风湿性心脏病?还是其他?但知我吃过乙胺碘肤酮,她说病被压下去了,病因查不出了,最后只查出我有高血压,而且有遗传史(我父是因高血压脑溢血亡故),就给我一个结论:高血压心脏病。从此戴上了高血压的帽子,当年我才39岁。
接下来还是马不停蹄地演出,十二月下半月在淼泉,书场一个青年职工很热情,知我身体不好,说他一个亲戚是有名的医生,可以问问他。他看了我的心电图以后,就说我不宜再说书了,这个病不能激动,不能太累,说书跑码头太辛苦,况且小乡小镇,医疗条件差,发起病来是有危险的。(我评弹团同事劳为民,他的爱人是曙光医院的医生,也劝我转业。)俞雪萍在旁边听后也很紧张,对我说,我今后不再和你争吵了。
评弹演员都知道,双档拼得好不容易,台上艺术趣味相投,台下生活情趣相近,台下不理不睬,台上说不好书。所以有句说法:拼双档比找对象还难。我们双档应该说在艺术上还是有追求的,有共同语言的,台下也能相互照顾。比方说,她不会烧菜,就由我来,她帮着洗洗涮涮。只是性格上的差距,不可能时时处处一致。在业务上还是经常有分歧、有争论。如:她嫌我说表太火,我怪她说得太温,她嫌我太顶真,我说她太任性。我的操守是人多人少一个样,来者买了票来,就是来听你书的,不能因为今天听众少而不卖力。她则不然,倘发现场子里有个听众逆面冲(看不惯),她会放弃这回书,甚至放弃一只码头。为此经常发生争论,甚至有时很激烈。尽管她知道我生了病,不能激动,保证今后不再和我争吵了,但一个人要改变性格是很难的。八三年三月年二档,我们在苏州渭塘演出期间又发生激烈争吵,我一气之下关进自己房间,想想医生叫我转业我再这样下去,岂非要出大事。华觉平跟我说过,唱片公司正在找编辑,我何不去试试。于是一封信写到北京,给老同学褚津非,她当时在总公司任戏曲编辑,说我因身体原因不能再当演员,希望能引荐到上海分公司。她收到我的信后,也不给我回信,立即与上海公司编辑部联系,待我演毕回到上海,同事告诉我,唱片公司已经到评弹团来看过我的档案了。
我在码头上给吴团长一封信,说明身体情况和唱片公司招人的事,自己想去一试,但在最后拖了一句尾巴:我是共产党员,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倘然团里认为我留下来还有点作用,我会安心留下来工作。毕竟我是深爱评弹的,对评弹团是有感情的,虽然萌生去意,但还未痛下决心。在码头上回来后与吴团长面谈,使我受到了刻骨铭心的刺激,终于毫不留恋地坚决离团了。他讲了三点:一,我不会主动要你走;二,任何人走我都不留;三,你在评弹团也红不出来了。
十三、深埋心底的暖意
倘然说,吴宗锡是给我当头浇了一桶凉水,让我感到阵阵寒意,但是这时期师长们、同事们、朋友们对我的关切、鼓励、帮助,恰似冬天里的火盆,送来了温暖,使我驱走了寒意。作为一个病魔缠身的七旬老人,庆幸而今有了网络世界,感谢陆锦花帮我开通了微博,使我有机会直抒胸臆,将埋在心底的肺腑之言、感激之情一吐为快。
八三年四月下旬我与俞雪萍做无锡泰山书场,与团里专门请来帮我说《杨乃武》的徐绿霞分做日夜场(团领导对我说《杨乃武》还是支持的)此时唱片公司已通知我,手续已办好,调令已发出,大概六月十五日可以正式到唱片公司报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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