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评弹四百多年历史上,今年9月算是迎来个悲情的秋:“小飞调”创始人薛小飞先生别了人间。

如果把评弹比作武林,“小飞调”断然无法跻身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大派”。但是随着其“掌门人”薛小飞的去世,弹词(即评弹中所谓“小书”,区别于“大书”即苏州评话,无流派之分)二十多个流派的创始人,已然汇聚天堂,或可择日重开“武林大会”。只是,从此留在人间的,再无开山门的“鼻祖”,至多是一众“传承人”。

不到一年前,女性门派“香香调”创始人王月香,亦化作一道香烟,追月去矣。

笔者收藏有几张“评弹流派”CD,其中之一正是薛小飞和王月香的合辑。最后留在人间的两位流派创始人,恰巧合演一张“专辑”——这当然不是巧合。

话说,在评弹的“黄金时代”,演员是广受粉丝们追捧的“娱乐明星”,如“巧嘴”金声伯这样的名演员一天要赶4个场子,每天能赚1两金子,说一部历时三五个月的长篇,就能在上海顶下一幢房子。演出市场繁荣、演员激烈竞争,使得传统流派不断完善,优秀的新流派也随之涌现。“王月香调”(俗称“香香调”)和“薛小飞调”,正是产生于评弹最后的高峰——上世纪50年代。

王月香出生于1933年,薛小飞出生于1939年,在“码头”上都只能算“小字辈”,其主要表演的《珍珠塔》等,书目历经沉淀,表演者名家汇集,艺术水准近乎极致,实难突破。作为后起之秀,想要在江湖上立足,乃至出人头地,必须独辟蹊径,“自成一派”。

很多人看来,评弹理所当然就是这样的形象——糯糯的吴侬软语、慢条斯理的且谈且唱——这自然不错,走温柔舒缓路线的蒋调、薛调等,也始终是评弹艺术中的主流。但评弹的艺术形式也很多元,各种带着“邪气”的“异类”始终顽强地存在和发展着,比如苍茫遒劲的张调、极尽妖媚的徐调——但它们的“离经叛道”在于演唱方法,而王月香、薛小飞则是不约而同地走上了“快速”的道路,企图根本性地颠覆评弹固有的如说如诉的节奏。

小飞调和香香调恰似两股清新之风,一个男口,一个女口,既颇多相似,又各有神韵,前者舒展轻盈、朴实流畅,后者则紧弹快唱,叠句联唱,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王月香和薛小飞的“创新”,竟在不自觉中接轨了指向未来的滚滚时代——评弹经典的呈现模式,固然精致,但确有拖沓之嫌,听了一天的书,剧情的发展可能只是小姐迈上了一级台阶,或者解开了一粒扣子……在一个快速消费时代,“80后”、“90后”的“潮人”们就算走进书场,听了这样的内容,不“吐血身亡”才是奇哉怪也。

我们无从想象,如果香香调和小飞调,从弹唱的快节奏入手,竟至加快情节推进的速度,是否在上世纪50年代就已经打造出了评弹中的“摇滚”或者“RAP”?是否会造就当下年轻的“达人”们口中最IN的“饶舌”?

然而,王月香与薛小飞心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评弹摇滚”之梦,还未开始便已烟消云散。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评弹由高峰急坠谷底,一度陷入绝境。1970年,薛小飞竟然被调去灯泡厂。贵为“掌门”的王月香,终其一生技术职称只是“二级演员”,经历过两段失败婚姻的她,晚年甚至一度靠拾荒维持生计……

他们原本有望带领评弹走进一个节奏明快的“摇滚时代”,但一直到与这个世界挥手道别,也没有等到梦想实现。那么,未来呢?

曾几何时,走进时尚的“新天地”,你可以听到“吴韵一哥”高博文带来的“摇滚评弹”。在数码混音的伴奏下,“说书先生”离开了说书台、高脚凳,操着小三弦,站在舞台上演唱节奏飞扬、动感十足的“摇滚评弹”,几乎恨不得与身后的妙龄少女共舞。这样的评弹,你能接受吗,亲?

但另一个现实是,上海滩书场听客几乎清一色在50岁以上,年轻人去听书,总难免引来老听客的围观和议论。书场里演出的新编书不少,《珍珠塔》这样的传统书,偶有人演,反倒未必“卖座”。香香调和小飞调还算后继有人,演员们不时会来上一段。纵然因“感觉自己是专门服务老人的”而未免尴尬,许多青年演员也还在坚守,甚至尝试创新。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们能否厘清一个问题:评弹究竟应该以“演旧如旧”,守住一份自认“小众”的领地,还是举起类似于“摇滚”的大旗,吸引“新新人类”,使自己重返公共娱乐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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