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调查》
本期策划人：杨帆
本期调查者：杨帆 徐蕴海 施艳燕 唐红芹（实习生）
本期制图人：汤伟
调查缘起
童年的午后是在说书先生的念白、弹唱里度过的。每到这个时间，墙上的有线广播播的似乎总是《珍珠塔》、《白蛇传》，一样的故事说了很多遍，真的有点奇怪奶奶为何百听不厌。这个夏天的午后，走进光裕书厅的瞬间，当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时，真有点时光倒流的错觉，而眼前，听客们面带微笑、摇头晃脑、陶醉其间的神情也一如奶奶当年守着广播的模样。
时光在流转，弹唱了400年的评弹依然婉转，如同这个城市粉墙黛瓦的建筑、花窗青砖的公交车站和如折扇般打开的广告牌。有多少人还在坚守着这“中国最美丽的声音”？“我们就是跑码头的。”评弹演员的一句话道出了坚守的不易。
我们的身边有多少评弹码头？评弹演员的码头生涯苦乐几何？哪些人守着码头奉上最虔诚的掌声？带着这些疑问，我们走访了这个城市的不同书场，在琵琶三弦的伴奏里试图走近弹唱者、倾听者最平凡的评弹生活。
现象调查
书场就是评弹演员奔波的码头，据了解，目前除却一些景点、饭店、茶楼等演出场所外，全市约有大小书场40多家，每年进场听众约100多万人次。在这40多个“码头”间奔走演出的除了苏州评弹团的40多位演员外，还有一些挂靠在团里的退休演员和来自江浙沪其他评弹团的演员们。
从光裕书厅、梅竹书苑到评弹博物馆书场、和平里书场、新百盛书场等，苏州的专业书场几乎每天下午有演出。而这两年，伴随着苏州旅游业的发展，茶楼、景点的评弹演出也逐渐增加，目前，仅在观前街就有采芝斋、三万昌等好几个茶楼有评弹表演，其中，三万昌夜市评弹书场8月2日才开。茶楼书场大多采取点唱形式，其中，三万昌会给每个演员每晚50元左右的底薪，无论有没有人点，演员都要在晚上7点半到10点半固定唱一些开篇。推出评弹表演后，三万昌茶馆8月份的营业额同比增长了20％。
与茶楼有些类似的景点评弹演出，网师园是首创者之一。作为夜花园的节目内容之一，网师园早在1990年就引入了评弹表演。从2003年开始，留园推出了吴歈兰薰吴文化游活动，时间跨度从每年的春季到秋季，将苏州古典私家园林的人文景观和昆曲、评弹、传统器乐演奏等糅合在一起，增添文化内涵。像网师园、留园一样，如今，盘门、枫桥景区等都有评弹表演。
光裕书厅：
一个老牌书场的越夜越精彩
样本类型：传统书场
门票价格：4元
座位数量：160个
听众评价：最正宗的评弹出处
光裕书厅的砖雕门上方有沧桑四字“光前裕后”，据说是乾隆下江南时迷上王周士说的《白蛇传》而赐。书厅隶属于苏州市评弹团，翻建于2001年，环境优雅，设施良好。每天下午1点半到3点半有长篇演出，半个月一部书，来的大部分是买联票的老听客。“书厅除了每年大小年夜，坚持天天演。”光裕书厅常务经理林建方说。
光裕书厅二楼贵宾厅每晚开放休闲评弹茶座，来宾可以喝茶听书，还能参观、购买评弹音像资料，这里吸引着不少外国游客和商务客人，因为是夜场，做的大多是散客,“虽然我们在小巷子里，整个观前地区又有不少做夜场评弹的，但我们这里都是专业演员在演出，光裕的老牌子也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苏州评弹团副团长尤志明说。
弹唱主角：殷麒麟
采访当天，书厅经理向我们推荐了常在这里演出的殷麒麟。他1994年进入苏州评弹团，至今已经做了13年的评弹演员。在他的印象里，10年前的演出条件要比现在差很多，当时很多演出码头在农村，交通特别不方便，因为收入不高，出租车根本不敢坐，近的码头就自己骑车，远的只好挤公交。书场的环境也都比较简陋。跑码头的范围是江浙沪三地，并且惯例是一个码头要表演半个月左右，所以住宿是个大问题，当时很多书场的住宿条件非常差，空间狭小，电视、空调等都没有，卫生状况也很差。一档演员（两个人）一天的收入不过40元到60元，还要用来支付车马费和餐饮费。“这两年，评弹渐渐受到重视，书场的演出环境和住宿环境都得到了明显的提高，书场的数量也明显增加了。”殷麒麟说。
评弹演员是没有假期的。无论天气好坏，评弹演员必须风雨无阻地去表演，有时伤风咳嗽、嗓子不舒服也要坚持两个小时的说唱。殷麒麟和夫人杨衣云是夫妻档，最近因为夫人怀孕，殷麒麟不得不找别的搭档演出，演出数量受到影响，收入也就有所影响。孩子出生后的问题更让他有点烦心，由于一年四季都在码头演出，导致了很多演员都是夫妻档，夫妻两个常年奔波在外，孩子长期得不到父母的照顾等问题团里的很多演员已经遭遇过，也很快会摆在殷麒麟面前。“评弹艺术和很多传统艺术一样，需要基本功的积累，需要长期的磨练，不参加演出、不跑码头肯定是不行的。”虽然忙碌且辛苦，殷麒麟这个“从事古老艺术的年轻人”跑码头的生涯还得继续下去。
采访中，殷麒麟的一句话透露出对评弹演出所受支持的满足。他说，按照市评弹团的政策，演员除了表演长篇受到补贴外，在新创书目上也受到补贴鼓励。他和夫人已经创作了两个新编书目《无艳王娘》和《吕后》。其中，《吕后》自今年3月份在上海南桥书场首演至7月上旬，已经演出了100多场，按照政策，他们可以拿到5000元的奖金。
珍珠湖书场：
社区里的老人乐园
样本类型：社区书场
门票价格：2元
座位数量：近200个
听众评价：最贴近居民生活的评弹窗口
玉盘家园社区是渭塘镇动迁户为主的社区，共有四期，总共3600户人家。落户其中的珍珠湖书场因此成为我市首个在农民动迁户小区建立的社区书场，到这里来听书的老人在搬进社区前，都是在田头地间侍弄了几十年庄稼的老农民。虽然来听书的都是农民，书场的设施却一点都没有“泥土气”，几乎每个来表演的“说书先生”对书场的设施都是赞赏有加：实木地板铺建的舞台不大但精致古朴，舞台的背后是漆画的屏风，主题是《清明上河图》；半桌上铺着红色丝绒桌布，音响设施也全是 “好货色”。
书场的中间立着几根粗大的柱子，多少有点遮挡后排观众的视线。玉盘家园社区居委会党支部书记顾桂福告诉记者，作为社区中心的一部分，原本计划在这里建个超市，考虑到居民文化生活的需要，就把原先设在文化馆的破旧书场“搬”了过来，当时，超市的毛坯已经建设起来，当机立断的“改版”还是得到了社区居民的肯定，书场开张的那天，社区里的老人高兴地放起了鞭炮。有了书场，社区老人们有了好去处。书场近200个座位常常客满。2元钱的门票，既管茶水又管听书，夏有冷气冬有暖风，老人们甭提有多高兴了，珍珠湖书场成了远近闻名的老人乐园。
书场一年很少休息，即使是大年夜、年初一也不拉下，只有在难得的几个逢“31日”的月梢，说书先生忙得接不上档才会休息一天，平时每半个月安排一档书，“五一”、“十一”长假一般都会邀请苏州城里的名家来说上半个月，每逢这时书场更是热闹，不加座位根本安排不下满满当当的听书人。
弹唱主角：张雪霞、陆蓓蓓
采访当天，在书场登台的是一对“女双档”：64岁的张雪霞、58岁的陆蓓蓓。虽然差不多都是花甲的年纪，但是两位“女先生”即使说话也一招一式透着功底：坐得笔挺，讲话糯软。张雪霞原先是张家港评弹团的演员，陆蓓蓓则是上海评弹团的演员，两人都已经退休，但是出于对评弹事业的酷爱，两位本应在家安享晚年的老演员还是闲不住要出来跑码头。
说起对评弹的喜爱，两位老演员一下子把话题推到了几十年前。张雪霞是苏州人，从小喜欢听评弹，14岁拜了先生、正式入了行。张雪霞至今还记得学的第一个作品是《白蛇传》，也至今难忘一个细节：寒冬腊月，师傅打来一盆冰水，要求先把手指浸得透骨寒再去练琵琶，师傅说，只有这样手指才能真正练得灵活，有灵气。年轻时，张雪霞曾跟着师傅跑码头，最喜欢到上海演出，因为见过“大世面”的观众和同行更能促进技艺提高。跑码头最深的体会只有一个：只要观众在下面拍拍手，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
说起自己的“码头生涯”，陆蓓蓓最难忘的是“老首长”陈云。当年，她是上海评弹团的骨干演员。有一次，陈云听完陆蓓蓓的演出，给了一句让她备受鼓舞的评价：这个小妹妹唱得真好。随后的接见中，陈云的一句话让她记了几十年，那就是“出人、出书、走正路”。
“退休后，看不到观众，听不到琴弦叮咚，总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空荡荡的，因为志趣相同，我们搭档跑起了码头。‘一年年纪一年人’，现在毕竟不比年轻时了，跑不了更远的路，‘跑码头’的范围最北到无锡，最南到宁波，虽然有了局限，但是对我们来说只要还在演出，生活就是美好的。” 张雪霞、陆蓓蓓说。
采芝斋茶楼：
品茗听曲中的苏州味道
样本类型：茶楼书场
座位数量：百来个
门票价格：听评弹采取点唱形式，
一曲收费30元到60元
听众评价：外地客触摸评弹的窗口
这里布置得很精巧。周围一圈是包厢，中间散放着圆桌藤椅。花格窗、葡萄架、飞檐翘角的亭子，树上绿叶婆娑，还有鸟鸣声声，整一个苏州古代私家庭院的格局。沿墙搭了半个亭子，亭子上写着两个字：“雅韵”，亭子里便是表演评弹的一个小舞台。
一杯好茶，一曲评弹，一碟采芝斋的茶食，采芝斋食品有限公司储敏慧说，许多客人就是冲着这里浓郁的苏州味道来的。去年春天在茶楼里引进了评弹表演后，客人增加了一倍。有许多老外慕名而来，虽然听不懂唱词，也会点很多，说就想听这个韵味。这里地方虽小，却接待过新加坡资政李光耀夫人等贵宾。茶楼的老员工刘成说，茶馆店加评弹是恢复传统，吃茶、听书是老苏州的典型生活。逛观前的客人来这里歇歇脚，泡杯碧螺春，吃点瓜子点心，听两段评弹，眼福、口福、耳福都饱了。
弹唱主角：许新民
“到茶楼里表演总感觉不是‘正路’，在茶楼或者景点里，唱得好还是坏，多数客人也不能分别，表演起来就没有激情。而一到光裕等专业书场，就有一种兴奋感，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新民一上来就是段大实话，那是什么吸引他走进这里呢？关键还是收入，他告诉记者，在书场里，一个人一天100块基本到顶了。茶楼里不同，这里以弹词开篇为主，采取点唱式，客人点得多，收入就多。平均一个月能有5000元，如果碰到黄金周，游客多，还可以更多。
难得也会遇到知音，因为难得，所以更加激动。许新民至今记得一位青岛客人，十分安静地听，听了一曲还不肯走，特地走过来说：“评弹太好听了，这次到苏州不虚此行！”“我比拿到钱还高兴！”许新民说。
码头甘苦
我们夫妻俩一般是半年在专业书场说书，半年到园林表演。评弹学校毕业后，我就开始跑码头，开始几年一直在书场里说长篇。除了苏州，江阴、上海、杭州到处跑，平均一个地方停留十五天，家里反倒像旅馆，一年住不了几天。结婚后有了女儿，就想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方便，正好留园有演出机会，就来了。在古色古香的水阁里表演，看着很优美，但对演员来说，日子可不好过。天冷天热都很痛苦。
从一个演员的内心来讲，更想进书场。一来园林里的表演一般只是弹和唱，而评弹艺术的基本技能还包括说、噱、演，在这里空有本事没处使。二来，这里的听众大多是外地游客，走马观花，流动性大，不会定定心心地听你唱，有的游客甚至会在表演的时候举了照相机对我们说"笑一下"，演出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打断了，个别素质低的还会乱起哄，说到底，我们只是园林里的点缀，所以表演时的心情总不太好。不像在书场里，演员是主角，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会有呼应。倒是许多外宾很有礼貌，站在一边听的时候，很安静，听完后会鼓掌。不过，如果只在书场里演，外地游客根本就不会知道评弹，因此从评弹艺术的传播来说，还是有益的。
——吴中区评弹团评弹演员马志伟
苏州市评弹团演员的收入除了跑码头的演出费外，还有一部分来自团里的福利和奖金，福利奖金必须在完成团里规定的演出指标后才能拿到。
目前的规定是每个演员一年必须完成200场演出，为保证对传承评弹艺术最重要的长篇书目的演出数量，规定这两百场中必须达到150场是长篇表演。完成这个指标就可以一年拿到5个月的工资以及年终的福利奖金。为鼓励演员多演出长篇，团里还把政府的补贴资金一部分用于演员演出长篇的补贴。一般来讲，按照演员职称的不同，给每个演员每场长篇演出以50到80元不等的补贴。此外，出新编书目是传承评弹艺术的重点之一，针对新编长篇书目，评弹团出台了一项政策，凡达到演出场次的可获得1.5万元的奖金。
——市评弹团副团长尤志明
调查者说
采访中，书迷们的观点惊人的一致，要看最地道的表演。为此，有人还特别指出，现在有的书场条件是比以前好了，也有好演出，可惜的是座位被改造成了剧场式样的固定软座，一些茶社虽有气氛，演出却略显业余。评弹演员的感触也很一致，对于跑码头的苦说得不多，收入也不是他们唯一关心的，家庭的牵绊、观众的掌声、评弹艺术的传承都在他们心中有着很重的分量。
苏州评弹团副团长周明华告诉记者，在苏州城乡各地，特别是农村，听客们要求办书场的呼声非常强烈，许多地方在当地政府的扶持和企业家的赞助下，恢复或建立了部分书场。而一家书场的建立，就意味着稳定了5万到20万的听众。
评弹在2006年被列入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评弹的传承得到了进一步的重视。"传承的生命力在书场。"作为评弹演员、评弹演出扎根的土壤，书场码头的建设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据了解，为扶持发展评弹书场建设，苏州已提出要求，要求全市各镇在两年内创办多种经济成分的评弹书场，对那些坚持低票价演出长篇书目的书场，要明确其公益性的特点，加大扶持力度，对于年演出长篇书目不低于300场的农村、社区书场，政府将给予年度奖励。而今年，将是正式实施奖励的第一年。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
书场就是评弹演员奔波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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