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情

打开汪曾祺著的《百年父子成兄弟》,这几行字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睛——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来,高一点的,是父亲;矮一点的,是儿子。……”

这也就是汪曾祺所说的“ 父子成兄弟 ”了,父子之间如兄弟般相处,没有一点儿隔阂,“没大没小” 。

读罢掩卷,心中有的,是那缕缕绵绵的感慨:我和我的父亲,也如书中一般,没有一点儿隔阂, “ 没大没小 ” 的。只是,我是父亲的女儿。

受着家庭的熏染,我时常感受着父亲对我无私的关爱。打从我小时候起,我们父女两人便喜欢做同一件事 —— 欣赏评弹。记忆中, 父亲犹如一坛老酒,醇厚而意味深长,他带着我走进书场,走进沙龙,让我在古曲清雅中体会中国传统文化的深邃。直到现在,我们父女二人仍然会纸扇轻摇,清茗一盏,在阵阵琵琶三弦声中怡然自乐。

如今,父亲老了,更多了分慈祥。每天早晨,他会打来电话:今天想吃些什么啊?然后,父亲和母亲二人便是到市场采购,然后,便是二人拎着满满的,慢慢地摁响我家的门铃,然后,便是边择菜边和我唠嗑,偶尔,也会炫耀自己在市场上的收获……再然后,饭后的父女俩便慢慢地向沙龙走去,去享受那几十年的爱好。

三十多年前,考取了上海评弹团的艺训班,从那时起,我便沉迷于苏州弹词而不能自拔。光阴荏苒,当时的青春年少到如今的即将迈入知天命的行列,我的心底,有一丝的迷茫和困惑。三十多年了,从当时的票友,到以前的听客,那么现在忙于工作的我,怎么连听客的身份似乎也在消失?只是,偶尔地,会为听到那熟悉的吴侬软语而有瞬间的失神……

清晰地记得那是今年暑假的一天,接到了苏州电视台的 殷德泉老师的电话,有中篇《拍卖师阿独》的票子相赠,询问是否有空观摩,那一刻,脱口而出两个字:“我去!”之后,便是一种故友重逢般的喜悦。

7 月的上海戏剧学院,座无虚席,我和父亲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那一刻,是那么的淡然,又是那么的心安。剧散夜阑,父女俩走在幽静的华山路上,轻轻地回味,心中,是莫名的欢畅 ……

是的,那一刻,让我心安——岁月的变迁,年龄的增长,票友也好,听客亦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静静地去享受那几十年的爱好,是幸福!

听说有益

余水月

喜欢听书的爱好,由来已久。还是孩童的时候,听说书是主流文化娱乐。家家必备的有线广播和罕见的无线电都有广播书场的栏目,常常依偎在家长身边听得懂听不懂而散漫随意地听。书目、书情、书艺都模糊不清,甚至颠倒混淆、面目全非,但是滑稽诙谐的印象总是如此深刻,绍兴师爷和戆胚胡大海着实增添不菲的人生快乐。

年纪稍稍长大,倾心于诗词文史。于是吟哦考究说书里的唱词、赋赞和典故,辨析其中的史料,探求确切的真相。典雅的《珍珠塔》和《西厢记》百听不厌,顾大师的《包公和狄青》让人着迷。那时候尚无如今这许多的唱本,只能返求于原著,常会刻舟求剑,全然忘了说书是艺术演绎。慢慢地,听书、读书、买书,觅书为伴,获益良多。

成年以后,听书是生活的部分。但逢休息日,骑着脚踏车,石路和平、北局苏州,还有后来的光裕、纱帽厅、戏博等书场,常会寻一家选一档,吃茶听书两小时,小年轻孵书场孵成老听客。记忆中最深的有三回书:满头银发戴等着眼镜的黄庵老说宝黛读西厢的红楼;王如荪操京胡,王小洁唱京剧活脱活样梅宝卖唱;还有强逸麟的《斩经堂》,国事家事,大喜大悲,一股劲的大书竟然弥满一段情,酣畅淋漓。听到后来不煞念,就哼,还是弗过瘾,终于把弄弦索浅吟低唱,可以借曲抒怀。

时光荏苒,人生甲子已过三分之二。尘世浮躁,五光十色。每天周旋在累累俗务养家糊口。最好的谋求是忙中偷闲,闹中取静,歇一时烦恼,得一份安逸。评弹便是一味良剂。全神贯注地谛聆徐绿霞的《杨乃武》,条分缕析而慢条斯理地讲道理,犀利刻薄却令人喷饭地放噱头,没有烟火气,全然又是世间百态、入木三分的人生体味。三根弦索硬把人性唱透,一块醒木可以警醒我们转危为机,相信前景似锦,花木扶疏。

胡适之说过“有时候,一个人的业余活动也许比他的职业还更重要”。大致我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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