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期待,踏进孝义皮影博物馆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却是潭水一般的寂静。

内院几个大门紧闭,门锁生锈。满院的树木形销骨立,一阵冷风吹过,素影婆娑,枝头发出的沙沙声细碎而清晰。

庭院深处展厅的门是开着的,墙上有精美的影偶,瞬间惊艳了来客。

这些小人、马车虽静犹动。贴在墙上的皮影,犹如连环画般,换了一种演戏的方式。

影偶、景物造型抽象与写实相结合,场面景物,大都经过了平面化、艺术化、脸谱化、卡通化和戏曲化的综合处理,质朴中透着灵动,脸谱与服饰造型生动而形象,不失夸张和幽默,充满细腻和浪漫。

虽是寒冬,阳光倒也温暖。慵懒地洒在庭院的琉璃塔上,洒在塔后那座落寞的古戏台上。此光彼影,朝朝暮暮,由当年的粉墨春秋锣鼓喧天轮回至今天的默然寂静,无言地诉说着这曾经兴盛如今衰落的古老艺术。静悄悄的戏台前,散发着回不去的时光。几多欢笑几多寂寞,它始终守在那里。一同守候的人终会离开,只剩这戏台,不悲不喜地在那,算个物证,见证了那段戏曲文化的历史。

馆长朱文先生给我们拿出了《孝义皮影戏史话》,这部著作由他们朱氏父子两代皮影专家共同撰写。“你们想了解的都在里面,现在,没有人看皮影戏了!”朱馆长研究了一辈子皮影,他能为皮影艺术做的贡献,就是这部《史话》了。如今,他守着这座寂静的博物馆,寄情丹青。

这座皮影戏博物馆似乎只剩下一条存在的理由:被确立为非遗。很少有人把它当做历史见证和文化财富,更少有人把它作为文化载体,只把它作为工艺品。我们的文化只有作为商业产品——有卖点才有生路,本来蕴含了五味人生的皮影戏,只剩悲情。
前世之盛,今世之殇。大势所趋,谁能阻遏?它失去的不仅是最后的文化生态,连记忆也将无处可寻。
从博物馆出来陷入沉思,有皮有影无有戏,皮影戏何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皮之毛,焉能久存?此行来到皮影戏故里,竟是如此惆怅,看不到皮影戏不说,连影偶都是落满灰尘,我们走后,那扇展厅的大门又会锁上。难道,皮影戏真的要被滚滚前行的历史尘封湮没了么?

突然接到孝义市艺研室主任史勇慧通知,他要带我们去见两位皮影艺人。一个是老艺人,二义园皮影社第7代传人武海棠。一个是老艺人的徒弟,也是同晖皮影木偶艺术团团长侯建川。

守望

孝义皮影戏是我国皮影戏的重要支派,据史料记载,孝义皮影起于战国,是我国最早的皮影发源地之一。这里曾经是无村不见庙、无庙不搭台、无台不唱戏的影戏之乡。皮影的传艺与学习,大多靠的是口口相传,"门里出生,自会三分",孩子们自小边看、边玩、边学,长期的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子承父业便成了普遍现象。
 
“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皮影戏也许是最得中国文化虚实意韵之美的民间艺术。比起当代无所不能的视听感官调动技术,古典戏曲形象写意、动势象征、唱腔悠远,给人以广阔丰富的意象空间。

武海棠老人已经75岁,盘坐在炕上犹如一尊雕塑。沟壑的双手、深邃的眼,看到老艺人的第一眼,渴望听故事的迫切油然而生。无奈老人耳朵有点背,还刚输了液,我们不忍老人太劳顿,就想看看老人亲手做的皮影。老人取出一个大包裹,仔细地一层层掀开,一群晶莹剔透的影偶露了出来,年代虽久远,老人介绍有的影偶都几百年了,可是上面没有灰尘。老人注视着它们,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小伙伴。

皮影木偶剧团团长侯建川介绍,养活这个剧团不容易,没有定向扶持资金,商业演出有一些,但并不多,要靠皮影工艺品生产才能维持整个团的生存。团里的年轻演员们能演戏,能制作,传承到他们这一代,是自己的责任。

与皮影戏渐行渐远相反,皮影工艺品却越来越受到欢迎。中国皮影被世界各国的博物馆争相收藏,同时也是中国政府与其他国家领导人相互往来时的馈赠佳品, 作坊内的手工艺人一丝不苟地制作着, 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敷彩、熨平、缀结完成。虽然他们手中的皮影不一定演戏,但制作环节依然遵循古法。

戏曲中的唱腔是各地方言。今天,方言正在流失,大城市的孩子都只说普通话。孝义当地的孩子还可以纯正地说孝义话,方言能表达语言之外的含义,不仅是简单地发音。方言文化是地域文化的典型特征,有方言在,地域文化一定不会全部消失。
很多城市开始保护它的地域文化,可是今天我们所要保护的地域文化已经快要变成了一个空壳,变成了象征性的文化符号。

离开时夕阳正美,如古老的皮影艺术,黄昏前发出最后的霞光。

老人跟我们絮絮叨叨:“带过的徒弟不少,带的能唱戏了,为了生计又解散了,心里不好活,特别难受。能够看着后辈将皮影艺术传承下去,是自己的最大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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