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徐纬邦红城中学退休教师
皮影曾经是人们熟悉的民间艺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它给人们带来了许多难以忘怀的欢乐时光。
在许多人的记忆中,艺人们手执牛皮刻制出来的人和各种动物及建筑的形状,借一盏油灯之光,在白色幕布后面,边舞边唱。顷刻间,便有“一口述说千古事;两手对舞百万兵”的久远和深邃。
在漫长的岁月中,看过皮影的人多,但真正了解皮影艺人生活的人却不多。这些年,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伴随着大批皮影老艺人的去世,皮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演出时间,从过去农闲时间走街串巷娱乐演出,变成了城市庙会上的表演。许多流传在皮影艺人中的演出技艺、行业秘密也随之远离我们而去。
永登红城镇,这是距离兰州城区70多公里处的一座丝路小镇。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红城曾拥有大量的历史文化遗产,流传在红城地区的皮影就是其中之一。红城皮影不仅演得好,更重要的是在民间艺人中还流传着一套神秘的江湖密语。
4月底,记者来到红城镇,采访了参与调查红城皮影的徐纬邦,听他给我们讲述了红城皮影艺人中曾经流传的江湖密语。
古镇上有个葛班主
我们红城镇算是丝绸之路上的千年古镇了,有记载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公元前121年(西汉元狩二年),西汉大军进军河西走廊。不久后,西汉王朝以此地为治所设立了允街县。据说,当年修建城池时,土壤是红色的,人们就叫做红城,也俗称为“红城子”。经历了两千多年的风雨后,雄伟的允街县城,至今保留着一座墩台,成为红城镇悠久历史的见证。
说起红城镇的皮影,历史究竟有多早,谁也说不清。但是从老人们记忆和民间艺人的传承来看,在清末民初就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这说明,至少在百年前,红城镇上皮影戏就非常兴盛了。
那时,红城一带比较有名的戏班是葛家湾戏班。葛家班演出的足迹遍及红城周边,远到古浪、天祝等地。葛家班之所以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来戏箱比较完整,戏路多,演技精湛;二来,班主是个能人,为永登地区有名的武林高手。
葛家班的班主名叫葛养元。在红城皮影的发展中,葛养元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不仅演技高超,而且培养出了不少的弟子。可以说,永登皮影的传人中不少人都和葛养元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关联。在60多岁红城人的记忆中,葛班主属于半人半仙之类的人物,能画墙为门、划沟为壑、变子母钱等等。其实,这是葛班主的技艺超群,能完成一些常人不能完成的动作的缘故,因而人们给葛班主附会了好多故事。
皮影绝艺“马弦戏”
这些年,为了挖掘红城的历史文化,我们四处走访老人,查阅资料,找到了一些葛班主的材料。葛班主是红城葛家湾人,葛家湾是距离红城镇十几公里的一个小村。葛班主的主要活动时期在清末民初,大约在1920年前去世。
据我们调查,葛班主的二哥就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皮影制作艺人,不过他并不精通皮影演出。葛班主专攻皮影演出,取得了很大成就,在红城一带可谓首屈一指。
葛班主戏路宽,视野开阔,能为他人所不能。以前,皮影戏班到各地演出,都由村里的会长们点戏。村子之间也有竞争,这个村演过的戏,到下一个村就不能演出。一天,葛班主接了一个村的戏,要连演五天。不过,对方要求演别的地方没有演过的戏,啥戏没有演过呢?这可难住了葛班主,他思考了一阵,忽然看见院子里有一块碾盘,底下是一棵刺蓬(干旱地带的一种植物)。他灵机一动说就演《刺蓬大王大战碾盘山》,这戏肯定没有演过。五天的演出中,葛班主采用各种手段,把传统的皮影戏来了个大搬家,都套在刺蓬大王身上。在他的描绘下,刺蓬大王强大无比,先后打败了各路神仙,无人能敌,眼看着五天演出快到了,而戏却收不了尾。葛班主心中暗暗着急,咋办呢?演出间隙,他偶尔听人说,让牛吃掉不就行了。原来刺蓬大王有个特点,和各路神仙斗完后,便回复了原来的状态。葛班主受此启发,最后变出了一头牛,吃了刺蓬大王。
葛班主有个绝活,能演“马弦戏”。啥叫马弦戏呢?其实就是武戏。按理说,演皮影戏,自然少不了武戏。可是,葛班主的武戏和别人不一样。他能一个人演出,八人八马八杆枪。皮影戏,一般一个人要用三个细杆指挥,一杆控制坐立和走动,其余两杆控制皮影左右手的动作,如果有马自然还需要一个细杆来控制马。一个骑兵,就需要四个杆来控制。八匹马就需要三十多杆来控制。这个绝活是葛家班独有的。
在红城人的记忆和民间传说中,葛家班的马弦戏是一绝,由于马弦戏比较费神费力,包五六场戏,才能演一场马弦戏。
夜走山路一阵风
皮影本身没有唱腔,一般是跟着戏路走。西北这边大多唱秦腔。上个世纪初,正是甘肃本土老戏班兴盛之时。葛家班的戏路和皮影的制作工艺,都保留了甘肃神怪戏的特色,尤其是皮影的制作脸谱和耿家脸谱极为接近。而葛家班演出的剧目,大部分是神怪剧目,比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粉妆楼》等皮影演出,分为白场和夜场,夜场人们都比较容易理解,即在晚上点上油灯演出,现在变成了电灯。而白天演出就难以理解了,其实白天演出是利用太阳光来演出,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一个好班主,不仅要有高超的技艺,更需要有过人的社会交际能力。在周围乡亲们的眼中,葛班主就是能人,因此也给他赋予了很多的神话和传说。葛班主的武功学自于一位南方来的高手,这位武林人士,在葛班主家住了三年,给他传授了不少武艺。临走那天,葛班主把师傅送了一程又一程,足足走出了十几里山路,临分手时,师傅又给他传了几手真正的绝活,这才飘然而去。
传说有一次,葛班主和兰州城里一位黄师傅比武,失手把黄师傅的徒弟打死了。黄师傅他们自然不干。一天夜里,皮影班正在演出,黄师傅的弟子们就把场子的大门堵上,准备等演出结束了,找葛班主报仇雪恨。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慌不忙地演完戏,然后在墙上画了一个门,穿墙而出,乘着夜色而去了。
红火一时的葛家班还是散了。葛班主的儿子死得早,孙子尚小。他临终前,把皮影的家当分为三份给了老伙计。其中一份给了姓王的,他的儿子名叫王万钟,成为继葛养元之后的另一位大家。上世纪50年代,王万钟曾到定西参加全地区的汇演(永登此时归定西管辖),获得了一等奖。上世纪60年代,他曾制作了一些现代风格的皮影,演出获得了乡亲们的欢迎。可惜的是,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江湖“密语”秘密流传
在调查中,我无意发现了一套流传在皮影艺人中间的江湖密语。这是在红城皮影人中首次发现江湖密语。
事情是这样的,2004年夏天,我听人说,在武威市秦剧团中有位盲人琴师名叫陈敬明。陈敬明,解放前在王万钟的皮影戏班当琴师,大约有五六年时间。1953年,武威成立了秦剧团,他就去秦剧团了。陈敬明算是红城皮影的见证人之一。几经周折,我找到陈先生,他当时住在武威西门校场,已经七十多岁了,人很风趣,说起当年的掌故,滔滔不绝。他给我们回忆了一些红城镇的皮影故事。
无意中,他说在皮影艺人中有一套自己的江湖密语。这套密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隐语。他给我列举了许多,比如把一到九,九个数字分别用举、约、王、者、中、升、心、瓜、练九个字来对应。对女人也有多种不同的称呼,女人结婚后叫桃,未婚者叫斗,小姑娘叫简斗,大姑娘叫太斗,好看的姑娘叫彩斗,姑娘不分大小叫华子。皮影人密语基本上都是生活用语,没有生产用语,习惯上多加一个“子”。由于陈先生年老多病,加之几十年不讲隐语,大部分都忘记了。据他讲,在皮影班里,同行之间都用隐语讲话,旁人根本无法听懂。
我为陈先生的讲述感到震惊,因为在永登城外的薛家湾,有一个擅长算命的群体,他们中间也流传着一套江湖密语。长期以来,人们对他们的面目并不了解,有人甚至把他们称之为吉普赛人部落。专家考证,薛家湾人的密语,被称作绍语,和江浙一带的江湖切口有渊源关系。
薛家湾人密语和红城皮影人的密语有何关联呢?通过比较发现,葛家班的密语和薛家湾人的绍语有相同和相近的词汇,但为数非常少,比如狗都称为娄进(音),不同的是写法不一而已。皮影人中将老汉称为苍松,薛家沟的人则把老太太称为苍太。显然,两者是有关联的。和薛家湾人一样,红城皮影戏班的隐语都没有独立的文字,属于汉语系统,为职业团体的隐语(密语)。在另一方面,我在采访陈敬明先生时,由于陈先生的发音关系,加之密语的单词用汉字代替,这也加大了两者词汇之间的距离。
可惜的是,这次调查完后,不久陈先生就去世了。现在,知道永登红城皮影人中曾有江湖密语的人寥寥无几。神秘的皮影人江湖密语,已渐渐成为了绝响。
讲述人:徐纬邦
诙谐有趣的皮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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