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垂,川流凝滞,我辈一行满心沉重赶往界山。
青石条红砖瓦——终于到达开扬师家中。但我还是来迟了!
几月前,我曾与永志兄相约,要去拜访开扬师傅。几天前,我曾与海礁兄相约,要去拜访开扬师傅的。
但万没想到,他老人家走得如此匆忙,不及见我们一面。我心里无限悔恨,为什么我是如此散漫拖拉?现在再也没有机会求教于开扬师傅了,更因此我告诉自己,必须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以示哀悼与尊重。实是晚辈大错特错,错过了莆仙戏一代表演大家,今旦空余对天长叹!
我对开扬师的敬仰始于莆仙戏《春草闯堂》,从小父亲便对剧中的“胡知府”溢美不绝,“胡知府”的唱词念白更是常不离口,这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长大后,自己有了一些艺术感觉,便通过视频反复欣赏,愈加觉得开扬师艺术的美妙。后在仙游,又听闻了许多对开扬师的评价,角色经他塑造,往往出神入化,难以超越。这也更加深了我对开扬师的敬仰。
陈开扬,生于1934年,泉港界山人,6岁便父母双亡,13岁入戏班学艺,师从莆田籍名老艺人陈玉林先生,工武生行当。开扬师奉老师傅如父亲,悉心照顾师傅生活,老师傅为之感动,倾心教导,破例“严苛”,这为他后来的艺术发展打下极为扎实的基础。1953年戏班改制为国有,更名为“仙游县青年剧团”,开扬师在青年剧团担任导演和主演,因艺术水平超群,为百姓所欢喜赞叹。1961年调入鲤声剧团,在陈仁鉴创作的《新春大吉》中塑造“桂林生”,技艺精湛,形象生动,观者皆称绝,这个角色如今真也成绝唱了。人们了解更多的往往是《春草闯堂》的“胡知府”,他在该剧中担任副导,负责最富盛名的“抬轿”一场设计。过去我曾质疑“胡知府”的行当,为什么不直接用丑行?但仔细思量,“胡知府”固然有丑性,但他毕竟是个有城府的知府,且有一定的学问见识,用老生跨丑来表现“胡知府”,无疑立体化了“胡知府”的形象,使这个艺术形象更加复杂,更加真实。1981年开扬师又执导了郑怀兴先生的成名作《新亭泪》,并在剧中担任“王导”一角,形象洒脱飘逸,看似超然物外,却满心忧患,东晋重臣形象呼之欲出。“王导”虽然在剧中戏份不多,但起了关键作用,甚至撑起了大半个戏。“王导”的成功也使开扬师的名望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他的念白唱腔古意悠扬,韵味十足,拈笠执锄,一拂袖一捋髯,皆见美态,处处表现人物心理,准确得体,神乎其神!
无缘与开扬师相识是我人生憾事,现在只能从业内人的见闻中了解些许。开扬师好酒如命,浮生若梦,目空世态。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位大艺术家,每谈三句,必言及莆仙戏艺术。就是蜗居僻野山村,远离莆仙戏二十多年,依旧如故。八十年代末,为加快鲤声剧团传承步伐,文化当局要求王国金师傅和陈开扬师傅等一大批著名表演艺术家做出牺牲,提前退出舞台。现在看来,这对鲤声剧团,对莆仙戏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因为,这些名家退出之后,文化当局便基本遗弃他们,许多宝贵的莆仙戏技艺因此流失了。开扬师是个勤奋的人,他细心总结表演经验,努力钻研表演艺术,长期积累了各行当的表演技巧和角色塑造口诀,如“动作欲左必先右,欲右必先左。”“有收必有放,有放必有收”,武生“立时亭轩玉树,行时风送落叶”等。只是不知现在这些宝贵的表演经验有无载成文字流传?
开扬师艺术造诣高绝,现实生活却十分惨淡。这一回,他一醉就未再醒来,让生者何以堪?他就这样走了,莆田文化当局未见一人到场吊唁,未来恐怕再也难以出现这样的莆仙戏表演艺术大家了。有人斥责我太过悲观,未来或会天降伟人,扭转乾坤。我笑他们无知,他们岂会知道:一个剧种对老艺人的态度基本就决定了这个剧种的命运前途!莆仙戏正随着老艺人的纷纷离去而逐渐凋亡,崩塌之势日甚,真真毁矣,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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