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戏曲的衰微情势是空前的,千疮百孔,奄奄一息,危机深重。而可恨的是,宣传上却犹然高奏《后庭花》,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物欲横流,大众对于文化沦丧也普遍反应麻木漠然,真正为戏曲现状感到锥心泣血者可谓少之又少。正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我撞入了梨园行,不免痛苦无奈,但又心存一丝侥幸。戏剧殿堂神圣无比,我这样才疏学浅,若在过去,是万无资格拾阶入槛的。虽然我依旧十分坚定我的戏剧理想,但也深感中国戏曲前景黯淡。数十年纷繁的政治运动对文化造成许多不可逆的破坏,而体制腐败也更加剧了文化的倒退。因此,在没有恢复传统,没有抚平文化创伤的情况下,戏曲要想发展是不现实不可能的。
过去总是听说“中华传统文化绵延不绝,生命力顽强”,但实际上文化是极其脆弱的。光阴如昨,几十年的折腾不过转瞬,精妙丰富的莆仙戏传统艺术于今几乎遗失殆尽。现在不仅是80后对传统毫无认知,就连60后所知的也非常有限。所以,我们当属文明失落的一代。所以我们才更需沉静,保持归零心态,看清自己的渺小,寻回曾经遗失的传统,重新培育一颗对先辈的感恩与敬畏之心,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救赎!
莆仙戏传统表演艺术家之中,我最推崇王国金,她的表演传统韵味浓郁,科介细腻,感情丰富,尤其在神韵追求上臻至化境,是莆仙戏正旦表演艺术的集大成者。王国金是1940年生人,十四岁从艺,先学小生,后学旦角。1959年,她在鲤声剧团晋京献礼剧目《团圆之后》中扮柳氏,好评如潮,并参与舞台艺术片拍摄。1979年,鲤声剧团晋京演出《春草闯堂》,她扮演的李半月,富贵端庄,旖旎典雅,深受追捧。南戏专家刘念兹先生说:“蹀步横行,含蓄而深远,像是一个古典美人在移动。这还只是基本功,王国金在蹀步的引进中通过手势、眼神和唱腔,传达出人物的神韵,达到了神与形完美的统一。”大家都知道,从那个特殊年代过来的人总是充满凄惨悲郁,国金师傅尤其坎坷,尽管艺术造诣高深,生活中却未获得优待。八年前还曾罹患癌症,几番煎熬,幸而及时治愈。国金师傅在生活中尽管有种种不顺,但她还是满心牵挂莆仙戏后备人才培养,积极参与莆田市艺术学校和莆仙戏剧院的莆仙戏表演教学工作。去年底,在莆田市艺校教学时不幸摔断了盆骨,大家闻讯都提胆惊心,我虽与她不相识,但常听闻业内对她为人的高度评价,这也使我对她心生钦仰,暗自祈祷,希望国金师傅能渡过难关。后来听说她身体恢复得不错,方才心安些许。我心底一直盼着能去拜访一下这位莆仙戏表演艺术名家,只是苦无良机。
终于,在6月2日下午,经陈彩霞、吴荃颖的引荐,我与必越兄等四人一道前去拜访慕名已久的王国金师傅,真心兴奋能有这样的幸运。初见国金师傅,她衣着朴素,满面含笑,虽然身体未完全康复,却依旧透着娴雅的气质。望着她消瘦形容,不由地联想到她的舞台形象,两相比较,这样的暮年晚景怎不令人唏嘘叹息?国金师傅温和亲切,达观赤诚,让人很难察觉有饱受沧桑的痕迹。她不仅像慈母般和蔼,更让我感觉像菩萨般慈悲。国金师傅从学艺经历谈起,与我们畅谈了自己学习、成长、蜕变的过程。她不仅能够客观冷静地看待莆仙两地艺术风格,更能够从全国的高度来看莆仙戏,分析判断吸收各剧种长处,一语中的,句句珠玑。现在的莆仙戏舞台乌烟瘴气、嘈杂不堪,实在惨不忍睹。国金师傅只得通过欣赏其他剧种的好戏,来进行学习思考。虽然早已退出舞台,却不曾懈怠,依旧钻研表演艺术,关注戏曲动态。她十分乐意扶持提携下一代莆仙戏演员,不分莆田和仙游,而且总是教诲谆谆,真诚地提出一些有针对性的指导意见。两个半小时的聊天在不觉中度过,令我们颇为感动充实。尤其教人印象深刻的是国金师傅良好的心态,非凡的见识,博大的胸襟。谈兴甚浓,却只字未提自己突出的成就和不公的待遇,只在谈自己对传统戏剧的认识,十分谦虚。
国金师傅真不愧莆仙戏国宝级表演艺术家,她一生竟然演过两百多出戏,其中大部分是传统剧目。王国金师傅是剧作巨匠陈仁鉴挖掘发现的,而且一生又多以演陈仁鉴老先生的作品出名。戏曲是综合舞台艺术,提升发展一定是建立在文本创作与舞台表演的互相学习,互相成全之上。今昔对比,我不禁陷入深思:陈仁鉴和王国金都带有极为浓重深厚的传统特征,并真正做到了将传统提高升华。而今天,对于我们这些缺乏传统给养的一代人来说,创新发展完全是一种虚妄,回归传统,敬畏传统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王国金的表演艺术令我们从容宁静,回味悠长。而要成就这样完美的艺术绝没有捷径,除了专注别无他法。相反,名利挂胸前对学艺的人来说是一种大伤害。
几十年惨败的教训早就应该让我们警醒,回归常识,重新唤回对传统的温情与敬畏,绝不该对祖先遗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亵渎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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