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写过自说自话《周仁回府》的文章,近日又有点感想,就续以前的话题吧。

《周仁回府》剧本为什么许多人改,王绍猷、袁多寿、马键翎等等。原因就是老剧本细节漏洞比较大。以前是说唱的本子,有些问题不明显,但是成为大戏加上表演,问题就出来了。有的地方合“情”不合“理”,有的地方合“理”不合“情”。

比如曾经有人提出,奉承东是杜府的门客,为什么“刺房”分辨不出周的妻、嫂?这其实不是大问题,传奇剧本身就是“非奇不传”(李渔语)。演出把舞台调度处理好就可以合“情”的解决,因为门客和主母以及同人的内眷,未必平日一定见面认识,只要在“托兄”一场中,奉承东和周的妻、嫂不要同时出现,奉承东保杜文学先下场,周仁再和妻、嫂再上场就可以了。现在剧团也大都是这样演出的。

问题比较明显是“屈打”。王绍猷的本子《新忠义侠》中,周和嫂嫂同行一起找杜文学,周过于高兴,他走得快先到,杜文学责打周的时候,嫂嫂才赶到,说明事情原委,杜才把周放下来。周已经遍体鳞伤,按说当时已经真相大白了,大家就应该把周拉住,怎么能眼看着让他跑,而且周浑身是伤还跑得那么快,以至于杜文学追赶不上?——这就是问题,不合“理”。

所以后来任哲中出演袁多寿的本子,“新夜逃”改为周没有给吕忠说明实情,吕忠后来给杜公子告黑状,以后杜在发配的中途责打周,周不知道杜已接到了平反的公函,所以面对差役不敢实言,周被打后跑去哭墓,之后嫂嫂出现给杜解释明白,大家再去追赶周。这样情节就比较通顺。

但是袁多寿的本子,除了在研究院演出,社会上却没有怎么普及。一方面是老本子(王绍猷本子)先入为主大家习惯了。另一个就是在袁多寿本子的“屈打”一场戏,情节安排的过于多。——吕忠赠银告知杜夫人死讯,杜中途接到圣旨被平反,周仁含冤遭屈打,杜夫人出现说明实情。

这里的剧情结构上出了点问题,忽略了应该让杜文学平反的情节有个停顿,戏曲节奏不要太快,把杜公子平反昭雪后的风光显摆一下,让人激动激动,满足看戏人的心理期待。否则就不合“情”。

现在舞台演出比较完美的是李小峰的本子,他基本是以王绍猷本子(也就是李爱琴早期的路子,据李晓峰自述他还获得王绍猷后人改编权许可)来演,但做了些改变。“夜逃”吸取了袁多寿的“新夜逃”情节。在“屈打”中修改为:先让杜打完周,周委屈不过逃走哭墓,之后嫂嫂才出来陈情。这样从剧情逻辑来讲,就有足够空间让周跑去哭墓,既展示了杜公子衣锦还乡的荣耀,同时杜打周也可以充分的展示戏曲程式。因为杜心存恻隐,打完后放周从眼前逃走。

至于周遭打为什么不及时辩解?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吗?不是。他被屈打不是没有机会辩解而是实在委屈的无从说起,所谓“大悲无言”。所以他跑了,因为周亲眼看到哥哥已平反,他即便不说,真相迟早会昭然若揭。周仁本来是想来摆亏欠的,(作为杜家的恩人来摆谱),却猝不及防遭到一顿棍棒,他的理性堤防一下子崩溃了,压抑已久的痛苦全部喷涌出来,跑去哭自己娘子。这个情节李小峰演绎得很好。

李小峰版本,在“屈打”和“哭墓”没有出现吕忠,那么“夜逃”周有意向吕忠隐瞒实情,就没有下文来回应,吕忠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这是在情节设计上的不足。如果在杜的台词中提及一句他从吕忠处确认杜妻被害的事实,可能会好一些。

再有一出情节,几个本子都有改动,关于周妻李代桃僵替人死。

李爱琴在后来电视片《周仁》中强调,是周妻主动请缨杀贼,而不是中了周的激将法,但是这时候嫂嫂却安然领受,嫂嫂人物性格就显得单薄。李晓峰现在演出本子(也就是电影版《周仁回府》)也有一个改动,因为嫂嫂怀孕所以周妻主动替死。但是这样两种修改,在给周妻替死行为给了更多的理由的同时,也都削弱了古人舍生取义的道德力量。

“回府”一折的这个情节,我倒是认为任哲中本子(陕西音像出版社磁带版)就比较合适。所谓“双义侠”,周仁为救人不得不舍弃妻子,妻子更理解周仁的不得已,主动赴死,而嫂嫂也不忍心牺牲他人,要自己承担,周妻劝解:嫂嫂一死,杜家满门冤屈靠谁出首?事有轻重你要三思。这样一来无论生者还是死者,都被赋予了生命道义的伦理责任,更加凸显了悲剧的感染力。

秦腔近代的发展,始终没有达到特别的高度。这重要原因就是没有更多的文人参与艺术创作,剧本基础不够完善。就像没有齐如山就没有梅兰芳,也可以说没有齐如山、翁偶虹、阿甲、田汉等一批文人的参与,就没有今天的京剧。所以说,秦腔错过了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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