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舞台阐释之下的新编戏曲
——谈秦腔《西京故事》
居然能在苏州看到秦腔演出,这是万没想到的。朋友也喜欢观看舞台剧,找来戏票两张,才有了与秦腔的首次邂逅。秦腔高亢激昂,慷慨悲凉,犹如关中汉子的粗犷豪迈,陕北婆姨的热烈奔放。在温山软水的苏州,人们习惯于柔情婉转的吴侬软语,听到来自大西北的激越豪壮、声震云霄的秦腔,绝对是视听两重天。看过之后,却与我印象中的秦腔大相径庭,相去甚远,独独没有了秦腔声线与众不同的那份苍凉辽远、浑厚悠长。
秦腔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剧种,在大西北广为传唱,对周边省份梆子戏的形成有深远影响,源于秦腔的同州梆子、山陕梆子与当地方言俗语、声腔系统相结合,直接促使山西梆子、河南梆子、河北梆子的出现。秦腔有过辉煌的演出史,进京献演,各地巡演,与现在一部戏剧的演出形式大致相同。乾隆年间,花部戏曲日渐兴盛,各省的地方戏曲也逐渐成型,借着给皇帝或皇太后祝寿的名义,纷纷进京献艺。“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秦腔艺人魏长生,人称魏三,率领秦腔戏班初入京师,便掀起强劲的“魏旋风”,开始了戏曲史上的“花雅之争”,从此雅部昆曲开始走向没落。民国初年,由关中文人参与组建的秦腔易俗社盛极一时,培养了大批艺人,整理了大量剧本,堪与昆曲传习所、京剧富连成相媲美,成为秦腔艺术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文人参与改编,使得老剧种焕发出新光彩,留下一部部惠及后人的经典作品。易俗社还曾得到鲁迅的高度赞赏,题赠“古调独弹”四字。
秦腔也影响着这片黄土地上乡民们的生活,伴随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过苦难,有过繁华。贾平凹曾说:八百里关中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关中人对于秦腔可谓是情有独钟,他们不叫唱秦腔,而是喜欢用"吼"秦腔,一个“吼”字,把内心世界的真情实感全部外现,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悲欢离合,吼上那么一嗓子,一切都了然了,释怀了。贾平凹有小说即命名为《秦腔》,在他的认识里,这已经不是一个剧种名称,而是秦地人们的生活态度和内在精神,是他们的声音、思想、活法,是一种乡土观念的象征,更是一个巍巍的民族群像。
新编秦腔《西京故事》讲述了西京城里一群普通人的生存故事,表现了进城农民在融入城市过程中的痛苦抉择,父子两代人生活态度和理想信念的对立与冲突,涉及到诸多社会现实问题,比如高房价、上学难等,但多是轻轻带过,不求深入,把着墨点主要放在父亲身上,塑造了一个坚毅朴实,隐忍顽强,勇挑重担,伟岸如大山,胸怀如蓝天,集天下所有父亲优缺点于一身的父亲形象。父亲死守忠厚勤劳的观念,不懂得在大环境下适当变通,固执地试图通过双手和一技之长在城里立足,儿子却在遭遇现实困境后,选择了以投机取巧的方式想在城市赢得一席之地,过上体面的生活,最终失败,走向迷茫,逃避现实。剧中通过租户与房东两家对比,贫穷的外乡人在城里艰辛生活,而家境富足的房东日子过的也不舒坦,有点烛照社会现实的意味。在社会大变革的时代,有着太多的生活压力和外界诱惑,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故事情节结构简单,冲突设置牵强,戏词平淡无奇,再加上过度的舞台阐释,无论是在唱功还是在表现上,远不如古装戏见功力。
一进剧场,舞台布景似曾相识,很像山西省话剧院新编话剧《立春》的整体造型,原来又是国话三人组,查明哲导演,罗江涛舞美,邢辛灯光。在舞台布置上,话剧讲究实景,戏曲力求写意,眼前这样的置景,完全打破了戏曲原有的特质。话剧导演跨界戏曲,我认为最成功的还是田沁鑫导演的昆曲《桃花扇1699》,如果没有独到的创作理念和情感体验,最后还是不要去触碰为好,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捡拾起来重复利用。这或许也是对导演创作风格的最好解释,风格已经定型,不管去哪里,山西还是陕西,不管是什么剧种,话剧还是秦腔,全是如此来复制叠加。没有创意理念,没有全新设计,可能大师们已然才尽。
话剧手法应用于新编戏曲,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创新。查导在这部戏里,应用舞台实景和灯光交替变换,添加了群舞、伴唱、隐喻暗示、对比冲突和心理表现等,把话剧的要素运用到了极致。其中,当得知儿子离家出走之后,父亲挑着担子走进走出,在搭配上深沉冷艳的灯光,把心理活动和内心交战展现在舞台之上,完全是话剧导演的编排手法。还安排了看护古槐树的拉二胡老人,充满着守望和守护的隐喻意味;设置了独立的秦腔戏人来串场,每到开场终场的关键时刻,他就会出来吼上一嗓子主题歌(这与《立春》里的憨蛋有类似之处)。过度应用现代技法去阐释一部普通的现代家庭伦理戏,会让舞台技巧遮盖了戏曲重在表演的本质特性,人们坐在剧场是去享受戏曲声腔带来的愉悦,欣赏戏曲表演的艺术美感,而不是去思考、揣摩舞台上的演出进程,放置这棵树有何隐喻,那个人的出现有何暗示。如此阐释、包装下的秦腔戏,又回到了“话剧加唱”的模式,再也没有那股慷慨悲凉的风味和气势了。我认为看秦腔戏,就如同吃羊肉泡馍一样,吃完后应该是咂么着嘴,满口余香,回味无穷,这样的戏才会是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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