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西安易俗社到清华大学演出之际,观看了整理改编剧《双锦衣》。
剧作者吕南仲是易俗社创始人之一。该剧以《宋史纪事本末》所载的张邦昌偕逆而编写,1920年9月首演。1924年7月文学巨匠鲁迅先生在西北大学讲学期间观看了易俗社《双锦衣》等戏,欣然提笔写下了“古调独弹”四个大字,并与十多位教授学者联名制匾相送。此剧作为易俗社的看家戏,曾多次复排。此次演出根据1992年演出本再次改编整理。全剧分上下两本,演出5个多小时。去年6月在西安演出后,引起了强烈反响。
剧作主要情节是:宋时,洛阳乡绅姜景范生有二女雪春和琴秋,分别许配两位学生王善和吴给。二女各绣锦衣一件,以送各自未婚夫婿。王、吴有两个同学蒋成史和许永德,对姜家二女垂涎三尺,同谋杀害王、吴而夺其妻。先推吴给落水,又设计逼走了王善。春雪误杀欲行不轨的蒋成史,惹来官司,为保门楣,投河自尽,幸被周氏夫妇所救,但又被蒋父认出,关入大牢几欲问斩。琴秋受父责罚,逃入尼庵,后被太后收为公主。获救的吴给官拜御史,审明了雪春冤案。王善率领义军归顺朝廷。历尽波折,两对夫妇花好月圆,终成眷属。
这是一台注重高台教化、寓教于乐的标准戏曲范本。剧中饱含浓郁的中国传统思想,传递了惩恶扬善、正义战胜邪恶的主题,热情讴歌吴给、王善及宗泽等人赤胆忠心、一心报国的家国情怀,有力地鞭挞了蒋氏父子等人见利忘义、残害无辜的丑恶行径。害人者或死或罪,忠善者终得圆满。从表演上看,这部剧行当齐全,仅有名有姓的角色就超过了四十人,加上龙套、配角,演员总数相当庞大。不仅如此,剧目角色设置比一般的戏更复杂,双小生、双小旦、双丑角、双须生,每个人的戏份分布依然比较均等,这也就对演员的实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最妙的是,编剧还在两个小旦和小生身上动足脑筋,写明他们的区别。大小姐温婉通达,二小姐坚强果敢,两位小生一文一武,让观众过足戏瘾。戏曲素以虚拟为特征,一桌二椅等舞台美术为标志之一。但近年来的戏曲舞台有多少走入实之又实的误区?繁复的台面,堆砌的道具,花费巨大且挤压了演员表演的空间。可喜的是《双锦衣》的舞美简约不简单,有着中国画般的空灵意境。
秦腔《双锦衣》带给我几个启示:第一,剧作要有复杂曲折的情节。此剧人物繁多,情节枝枝蔓蔓,犹如福尔摩斯的推理剧。上本,抛出案情。两小姐被栽赃,两女婿一逃一走,金家遭难。下本,解决案件。理清头绪,惩治恶人,有情人喜庆团圆。没有刻意讲道理,但爱国、孝顺、友善等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尽在其中,易俗社“移风易俗、启迪民智、辅助社会教育”的宗旨展现无二。第二,中国式叙事方式没有过时。中国传统的编织故事的手法如巧合法、误会法在剧中有充足的表现。没有误会,吴给、春雪、琴秋就不会离散;没有巧合,他们更不会团圆。锦衣这一线索,也是传统戏曲常用的手法,很多剧作都以此命名。如《红裙记》《锁麟囊》等等,发挥了串联情节的作用,也更加引人入胜。大团圆的结尾,更是中国人的独爱。有趣的是,剧中也延续了家风传承这一特点。蒋氏父子,父亲恶毒儿子凶狠;宗泽将军,老师正直学生忠诚。第三,戏曲行当要全,要有很好的观赏性。生、旦、净、末、丑,这些戏曲特有的行当是展示演员和剧团实力的重要砝码,也是观众观剧的重要看点。观看该剧,让我想起越剧《五女拜寿》。这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成名剧作,不用别的,就五个旦角五个小生漂漂亮亮往台上一站,就已经让观众叫好了。经过近年来的历练和老艺术家的悉心指教,易俗社演员的表演齐整高超。尤其是该剧社社长惠敏莉饰演的二小姐琴秋,表演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其他武生、老生及丑角的表演都可圈可点。第四,要有演员表演的空间。这一空间既来自于剧作,也来自于舞台美术。戏曲最大的好处就是表现人的心理,无论是波涛汹涌的大起大落还是细致幽微的微妙变化,都能通过演员的唱词、动作(舞蹈)、服装、化妆等表达出来。《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一段,充分表达了杨子荣消灭反动派,建设新中国的豪情壮志。豫剧《程婴救孤》“十六年”一段,夹叙夹议,充分表达了主人公屈辱、悲痛、隐忍、担当等复杂的心路历程,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双锦衣》这部戏的作者和改编者深谙这一法门。剧中情节推进戏发展迅速,简洁明快。金兵进犯、朝廷更迭、奸佞作恶,绝不拖泥带水。而感情戏深夜花园相婿、尼姑庵里《数罗汉》等唱段,则不吝笔墨,尽情铺垫渲染。“一个儿、两个儿、三个儿、四个五个六三六一十八尊罗汉。我问你喜的、笑的、怒的、愁的都是为哪般。难道说喜我、笑我、怒我、笑我、愁我情根未能断,怎知我心似冰雪寒……”娓娓道来,边歌边舞,把琴秋遁入空门的无奈、哀婉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也展现了惠敏莉细腻柔美的表演特色。据悉,在全本上演难度较大的情况下,《数罗汉》一直是流传广、演出多的折子戏。相比某些写事不写人、急急忙忙赶着讲情节、缺乏传唱唱段的新编作品,该剧不能不说是部高明之作。
惠敏莉饰演姜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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